神都苑,天水公主府。
武攸暨带着两个儿子武崇敏、武崇行,父子三人一道过府拜望。
武崇敏昨日才抵达神都,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晋升了爵位他是欢喜的,兼任庐陵王府长史是大兄的指派,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听令行事便好。
但昨日到长安,停留了一阵,他却渐渐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老父亲,定王武攸暨张罗了偌大的庆贺阵仗,锣鼓喧天,车马如簇,父子素来关系淡漠,数年来,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父亲拍着他的肩膀,欲言又止良久,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关系平平的南阳王武延基,带着妻子永泰郡主李仙蕙一同出面相邀,为他张罗宴席,接风洗尘,言谈举止颇为亲近热络。
事有反常必有妖。
武崇敏一直提心吊胆,到了天水公主府,愈发心切,碍于礼数,不好越过了父亲去,脖子却是伸得老长,张望着大兄权策的来处。
武攸暨将他的模样看在眼底,突地促狭心起,要戏弄戏弄自家长子,脚步刻意缓慢下来,一步一顿,武崇敏不得不跟着放慢脚步,急得抓耳挠腮,却始终跟蹑在后,未曾逾越半分。
武攸暨心中幽幽一叹,许是年纪大了,越发珍视与子嗣相处的时光,两个儿子英气勃勃,行止有度,都能挑起担子、独当一面了,只是他们的教养,他们母亲在时,他未曾插手,他们母亲去后,他自己都陷入颓唐,哪里有心教儿子,终究是错过了。
前方,一个身影闪过竹丛,匆匆而来,崇敏毕竟大几岁,尚且安稳,满面欣喜,崇行却是跳了起来,口中大呼,“大兄”
“世叔”权策遥遥抱拳,面上洋溢着欢喜笑意,打趣道,“小侄却要说道说道世叔的不是,您虽是一字亲王,却常来常往,通家之好,礼节尽可从简,可却有个新鲜出炉的郡王在侧,又是久别初见,该当全了礼节,早些通报,容我开中门迎接才是”
“大兄”武崇敏神情微有些讪讪然,一声大兄喊出口,更是颇感委屈,“崇敏远行宦游才归,大兄不与我叙叙别情,反倒张口揶揄,也太伤人心,再说了,崇敏的郡王之爵,还不是大兄求来的,哪里值得另眼相待?”
“哈哈哈”武攸暨与权策见他受气包的模样,一同酣畅大笑出声。
武崇敏看了低头偷笑的弟弟一眼,挠挠头,这种组合取笑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想,只在一边站着,且由他们笑去。
好在义阳公主出来见客,才为武崇敏解了围。
月份入冬,天气干冷,义阳公主招呼几人到垂花门内的暖阁落座,陪着说了会儿话,因牵念云曦,便离席而去。
“大兄,云曦嫂嫂要几时生下宝宝?”武崇行眨巴着眼睛询问,面上有几分忧虑,“我见嫂嫂的肚子,有那般大了,行走坐卧,该有多辛苦”
“当还有月余时光”权策记得清楚,这段时日,云曦性情烦躁,饮食不调,他也悬心,借着这茬,免不了提点两个小的,“血脉传承,宗族繁衍,乃人伦之大事,荣光都在男儿,苦难却是女子,你们日后成家立业,也当敬重妻子,不可受凡俗流毒,恣意行事”
武崇敏和武崇行一同起身,领了教训,武崇敏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张着嘴巴,“大兄,您,莫不是将我卖了出去?”
“呵呵,倒还不笨”武攸暨将手笼在袖中,也不再卖关子,“你年岁也到了,该结上一门亲事,虽说明面上是你大兄在陛下面前提起,却是与我商议了的,安乐郡主姿容不凡,品行俱佳,正是良配”
“安乐郡主?”武崇敏眼前闪过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少女,眉眼精致至极,像个瓷娃娃,粉雕玉琢,在悦来客栈看角抵,自己支持的选手落败,呜哇哇跳着脚撸袖子,要亲自下场扳回一局,额头上冷汗层层沁出,“大兄,这可如何是好?”
权策自然知晓他在忧心什么,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大兄还会害你不成……迟迟和迢迢两个,正陪着裹儿在水阁玩耍,方才还嚷着要摘火棘果,你且去帮她们一帮”
“是”武崇敏口中应下,仍是心有余悸,强拖着弟弟武崇行一起去了。
武攸暨收敛了轻松笑意,忧心忡忡道,“大郎,吐蕃事起,眼看又是一场恶战,夏官衙门紧锣密鼓调兵遣将,这次喊战的,不只是那些粗野丘八,还颇有一些朝中勋贵重臣,强行反对,怕是不妥”
“世叔放心,我不反对了”权策苦笑一声,也不多做解释。
“那便好”武攸暨点点头,自嘲一笑,“我瞧着郑重的作派,也是有些怪,武懿宗狮子大开口,他却是有求必应,金银泼天一般撒了出去,早该晓得,没有你的授意支持,他当不会如此大方”
“世叔误会了”权策摇头,若有深意,“我虽不反对,却也不赞成,更不会支持,只是缄默罢了,武懿宗有求必应,时日已是久远,与吐蕃之事,并无干系……”
武攸暨眼神闪烁几下,归于沉寂。
权策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若我所知不错,建昌王此番要率虞山军出征,世叔若顾念手足之情,得空了,可与他提上一提……”
“世间,并无定能成人之事,只有定算成事之人,多加小心罢”
武攸暨凝望了权策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承情了”
他侧头看了看窗边坠玉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极了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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