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观风殿。
最喜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入宫陪侍,武后特意拨冗,不处置政务,叫了上官婉儿、谢瑶环与张昌宗一同,欣赏歌舞,说些闲话,其乐融融。
不晓得是要在旧主面前表忠心还是怎的,张昌宗总是刻意做出些亲近武后的小动作,或是悄悄整理武后背后的裙裾,看起来极为暧昧,似是在爱抚她的后臀,或是为武后挪移面前的点心瓜果,对她的喜好很是熟稔,动作不大,且流畅自然,并不惹人厌烦,武后也就由得他去。
太平公主看在眼中,只觉得好笑,却并无回避之意,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放了一半多的注意力在母皇身上,几番沉浮,这个天之骄女,也渐渐成熟起来,不敢再像以往,仰仗武后的宠爱,任性而为,收敛起性情,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谋求利益。
殿中的歌舞到了尾声,“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句的尾音拖得长长,余音袅袅。
上官婉儿似是眼睛有些不适,用两只手指轻轻揉按眼角,不经意间挡住了水润的眼眸,谢瑶环在另一边,只是出神听着,脸色清冷一如往常,不见波动,只是拈着琥珀酒杯的两只手指用力拱起,微抖。
“温柔乡是英雄冢,权策这曲词,脂粉味浓郁,虽道尽男女情爱真谛,却是失了以往豪情锐气,朕所不喜”武后摇头评点,摆手道,“且奏一曲青玉案,同是儿女情长,境界气魄却是高下立判”
殿中人影翩跹,换了一批歌女舞姬,唱响了东风夜放花千树。
见武后沉浸在优雅的曲乐之中,又看了看在下首颇远的太平公主等人,张昌宗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轻声道,“陛下,臣在家中行六,有个五兄,名为易之,俊美胜臣多矣,身姿雄壮,且长于音律管弦,若陛下有意,臣愿引见”
武后丰润的嘴唇微动,流出一丝浅笑,张昌宗一直蠢蠢欲动要参与朝政,都被她无情压制,眼下举荐五兄,显然也是见武懿宗办并州大案,牵连四方,朝中官缺甚多,想要趁机插上一手。
念在他长久来近身服侍兢兢业业,眉眼也是通透,很是省心,武后心下微软,没有搭理张五郎那一茬,“昌宗,若你为官,愿从文,还是从武?”
张昌宗强自按捺满心狂喜,“臣武勇不及,且本职是侍奉陛下,愿得轻省文职,能常伴御前”
说出口的一瞬,张昌宗脑子里开始盘算可能落在他头上的职位,凤阁鸾台舍人?起居舍人?殿中侍御史?翰林学士?
“呵呵”武后轻声一笑,“难得你有这份忠心,朕没有白疼爱你,朕便委任你为尚乘奉御,随侍朕之左右”
张昌宗条件反射一般跪地谢恩,心头却是失望不已,殿中省的官职,归入文官序列不假,尚乘奉御体面清闲也不假,但那只是宫中差事,并无权势,转念一想,能介入朝中为官,已经是难得突破,只须多些耐心,终有出头之日。
“陛下隆恩,臣铭感五内”张昌宗抬起脸,面上无限真心和感激,无不落在武后眼中,她伸出玉手,抚了抚张昌宗的脸庞,轻轻点了点头。
听罢歌舞,武后兴致已尽,摆手令上官婉儿带着张昌宗去办理入职事宜,殿内有几分燥热气闷,便带着谢瑶环和太平公主二人沿着水廊漫步。
“瑶环,武懿宗动向如何?”武后也不避讳太平公主,径直问道。
谢瑶环快走几步小碎步,跟上前,“河内王多数时间在秋官衙门坐镇,在府中接见的,也多是法曹诸人或得用的管事……近几日,有不少朝官谒见,所求,大抵是并州地方官缺……”
“哼哼,人心不足蛇吞象”武后冷声一叹,鄙薄之意难掩,“可还有其他动静?”
谢瑶环看了太平公主一眼,轻声道,“河内王府中有一名管事唤作武忠的,昔日曾为魏王府门下,近日有些异动,私下在监视济阳县公武崇行……”
“崇行?他年纪不过九岁,有何好监视的?”太平公主脱口问道,武崇行是她的继子,情分虽不厚,但事关她的颜面。
谢瑶环躬身垂首,紧闭双唇,不言不语,她只就事说事,不作分析。
太平公主抬眼看向武后,却见母皇脸上有一丝笑意逐渐绽开,越来越盛,继而大笑出声,“哈哈哈,有些长进,晓得吃一堑长一智,预先埋下些牵制,也算是难得了”
笑完之后,笑意隐去,脸上只余下讥诮,“只不过,目光终究短浅,只见了小招数,没见大格局,落了下乘”
太平公主听不明白武后打的机锋,屈膝下拜,“母皇,武懿宗借机滥权,您,要为女儿作主”
武后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语声轻慢,转了话题,闲话家常,“太平,当日你对武攸暨青眼相加,并下嫁与他,可知他的发妻何在?”
太平公主摇摇头。
“那你可知,为何权策对崇敏、崇行兄弟照拂有加,胜过亲弟?”
太平公主茫然摇头,摇了一半,又悚然而惊,眼睛瞪大。
武后拉着她冰凉的小手,缓缓往前,口气有讥讽,也有赞赏,含混莫辩,“崇行之事,你许是不必忧心,自有一心赎罪的蠢人,会为他遮风挡雨”
太平公主乖巧地跟在后头,缓步行走,脸色却更加凌厉,既是权策亲爱崇敏、崇行兄弟,众所周知,那武懿宗算计崇行,目标定是权策无疑,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平公主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露出小女儿家的烂漫之态,“母皇,女儿许久未曾见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