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观风殿。
武后召集宰辅重臣议事,殿中央,紫红色的羊毛地毯上,跪着数十人,昨晚当值的宫门守将,万象神宫值守的千牛卫,包括权策在内,全都匍匐在武后御座之前,听候发落。
权策的背上,不时有意味莫名的视线掠过,薛怀义虽有失宠之象,但毕竟曾是武后枕边人,倒行逆施,谁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个少年,却敢挥刀斩掉他的大好人头。
初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宰辅重臣,第一反应皆是不敢置信,他们还好,至少能维持住表面的从容,宫门外各处官衙,位分低些的绯袍青袍官员,此刻无一人能按捺得住,凳子案几上,竟似全都长了荆棘,令人难以安坐,四处乱窜乱打听,演绎出了花样百出的“权郎君枭首薛国公”的故事版本。
短短一个清晨,由官场而民间,传闻沸沸扬扬,权策之名口口相传,添油加醋,遍布大街小巷,勾栏画舫,再成风云人物。
殿中,武后不开口说话,朝臣也没人敢开声,他们在等待,等待新一批罪人到位。
天枢佛堂和万象神宫耗资亿万,凝聚万千能工巧匠之力,其中的放水放火避雷等设施,全都齐齐整整,效用不凡,如今一个火把丢下,便一夜间烧成飞灰,其中必有蹊跷,殿内省发动宫中数以百计的宫女宦官,在废墟之中查探许久,在天枢佛堂的地砖下,发现了一个未曾引燃的火药包。
“权策,此物是你首创?”武后眼帘下垂,神情莫测。
权策头低得更低,额头触到地毯上,“回陛下,此物确系臣首创,得自于民间一游方道士,臣小年夜曾用来制作爆竿,陛下申饬之后,臣将其转交将作监,再也未曾制作过”
武后红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偏你能折腾”
听到武后话语中淡淡的斥责之意,殿中宰辅各自有所思量,武三思面上还有些懊恼,早知道那秃驴不得姑母欢心,元宵节的节礼就不用给这么重了,那尊笑口常开金佛,价值足有十几万贯钱,如今想起,犹自肉疼。
说话间,将作大匠韦机、将作少监武攸绪,一并被捉拿归案,按倒在地毯上跪好。
“攸绪,此物你可识得?”武氏宗亲,至少要有些优先待遇,武后开口就问武攸绪。
“陛下,侄臣识得,此物乃我与监中匠人制作出来的”武攸绪有一说一。
“你制作出来,由谁保管?”武后眉头微皱,话里的意思说不出是诱导,还是期待。
“陛下,侄臣庸碌无能,于管理之道并不十分熟稔,只负责工法技艺,监中其余事务,皆赖大匠筹划掌握”武攸绪还是如实说出,他确实不擅长政治,话音里的庆幸和愉悦丝毫不加掩饰。
“韦机,你可有话说?”武后清冷的声音砸下,压迫感铺天盖地。
“臣,臣……”韦机两股战战,全身觳觫,额角的冷汗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很快湿了一小滩。
武后高高坐在御座上,轻轻哼了一声,听在韦机耳朵里,如同滚雷一般,双臂支撑不住,一头栽在了地毯上,像一条软骨虫趴在地毯上颤抖着蠕动,丑陋到了极点。
“拿下去,严加勘问,彻查来龙去脉,涉案者一律严惩”武后轻轻拂了拂金色凤袍,殿中千牛将他拎起来丢给外面的黑衣差役。
昨夜的宫中守将被判了腰斩之刑,镇守天枢佛堂的羽林卫十余人,全数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万象神宫是遭到火势波及的,对权策以外的东都千牛卫处罚稍轻,十五人,均是杖责二十,自东都千牛卫开革除名。
轻重有差,算得公允,然而,听到这个处罚,羽林卫诸人没有太大反应,东都千牛卫却有好几人呜呜嚎哭出声。
武后听得不耐,摆手令人将他们带下去行刑。
殿中央只剩下权策一人。
武后却不急于处置他,“诸卿,可有奏议?”
大理寺卿狄仁杰出列禀奏,“臣以为,薛怀义将火药安置在天枢佛堂,必有心腹之人知情协助,且火药来源亦有疑点,臣请拘捕薛怀义一干心腹徒众,严加鞫问”
“狄卿所议甚是,便由大理寺彻查”武后应允。
权策侧头瞟了狄仁杰一眼,想得算是周全,可惜太晚了,尽管他一个字都没交代过,他一万个相信,芮莱定然早已将这些隐患打扫干净。
“陛下,臣请将韦机一并交由大理寺提审,两相对质,必能令真相水落石出”狄仁杰趁热打铁。
武后轻笑一声,并未松口,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个薛怀义不足以交代,韦机的脑袋,算是个添头,真相并不总是重要,只要能堵上悠悠众口。
转了话头,“攸绪,将作大匠便由你接任,朕予你四个字,照章行事,不必顾忌,火药乃利器,须严加看管,你可记下了?”
“侄臣遵旨”武攸绪跪地领命,并无喜色。
见武后有忽略权策,开始议事的架势,群臣也便跟着奏事,当权策不存在。
“陛下,臣请旨,已故鄂国公,当以何规制入殓安葬?”
“陛下,太初宫新出火灾,已成不祥之地,须重修再迎銮驾,为保万全,臣请陛下移驾长安”
“陛下,臣以为,即便太初宫有所不便,上阳宫,宿羽宫均可驻跸,神都乃是国都,天子不可轻离”
……
武后在群臣商议后,三言两语带着风向,诸事很快议定,薛怀义褫夺国公爵位,追赠州司马,以五品官衔发遣,万象神宫重修,以上阳离宫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