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人顿了顿,又要开口,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立刻住了口。
只见酒馆门口出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人,矮的那人还是个小少年模样,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衫,牵着头驴站在门口处。
高的那人戴着斗笠,风尘遮面,一身破旧的青裳,背上挂着个沾满脏迹的长包裹,分外落拓的模样。
“店家,住宿——”他开口,听声音倒是颇为年轻,“我这驴得放哪儿?”
他一开口,店里原本有些沉默紧绷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跑堂笑迎出来,伸手就要去牵驴,“驴得搁后院去,客官听着声儿像是南边人,一路赶过来想必很辛苦,要不要现在就给您烧点热水,好好休整……”
“热水先不要了,先来点热乎饭菜,还有三两酒,”他叮嘱着,“动作一定要轻,我这驴脾气大得很,一路上撂了三四回蹶子了。”
“哎,哎,”那伙计答应着,擦了擦头上的汗。
青衣人招呼了那小少年过来坐,随手把长包裹搁在了桌边。
“你想吃点什么?”他问。
那少年却只是摇头,不说话。
青衣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那边说话那人一看来的是汉人,顿时又来了劲,清了清嗓子,这回也不刻意压低声音了,一拍桌子就说道,“李弘亲自护送上京,那叫一个严防死守,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可你猜怎么着……”
他说着,故作神秘的顿了顿。
听的那人立刻就不耐烦了,“还能怎么着?还能进去个大活人把那东西给偷了不成——”
“正是!”说话那人听了却是畅快大笑起来,“不但带走了那物,还一剑把李弘那老贼剁成了泥!”
他话音一落,整个厅里的客人都喧哗起来。
登时就有人不信,反驳他,“肯定是假话,一剑怎么还能把人剁成泥?”
“怎么不行?!”那人眼一瞪,“我那侄子亲眼见的,说是李弘只胸口一道剑伤,全身上下都是红痕,一碰就连骨肉都碎了。只剩下个脑袋,还被插到了涑军大旗上——”
“定然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派人杀了那卖国贼!”
“老天开眼啊……”
“早晚把这群无恶不作的挞子赶回老家……”
“我爹,我爹就是李弘率军南下时杀的……”
一时间,众人俱都群情激奋起来,间或随着一两声刻意掩饰的抽噎。
毕竟才过三年,铁蹄践踏之伤深埋在记忆里,并非痊愈,只是不愿记起而已——
他们还要生活,不得不麻木,但他们至少还没那么健忘。
窗边那桌上,原本趴着的醉客竟是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握着杯子喃喃自语。
“一剑骨肉尽碎,是谁有这功夫?是谁呢……”
楼上客房。
白衣小少年自打进了屋子,就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发呆,也不说话。
“你累吗?这就让他们送热水来准备休息?”
沈昭见他还是不说话,不由得有些无奈,亲手端了杯茶递过去,柔声问他,“怎么好端端地又生闷气了?”
那少年又沉默了会儿,抬起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问他,“李弘……是你杀的吗?”
沈昭起先没回他,只是在床边半蹲下来,认真地直视着孩子的双眼,语调平缓,“是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关系?那李弘叛国投敌,屠杀百姓毫无人性,难道不该遭报应?”
他又试探着问,“赵慎,你觉得,他不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