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太后能知道陆靖华是陆家的女儿,无非她的衣服手工实在太差劲了——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说破了,未免叫人难堪。
一时间目光纷纷看过来,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镇国公的孙女、长安县主的女儿,皇帝嫡嫡亲的表妹姚佳怡。又纷纷都泄了气,心下了然:除了她,别个也没这胆子在太后面前放肆。
陆靖华整张脸都涨红了。
陆家将门。还在太·祖时候就为元家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军功仅次于穆家。迁都洛阳之后,战事渐少,穆家往清贵发展,数代尚主,牢牢站定在决策中心。而陆家专心守边,渐渐就被边缘化。
偏陆家子女极多,教养却不如其他高门精细,男儿也就罢了,自有沙场扬名,女儿家就难免落下话柄。
姚佳怡这样说话,太后心中也有腹诽。但是姚佳怡是她属意的皇后人选,总不好当众呵斥,教她没脸。话说回来,她也是为了皇帝,太后这样安慰自己:如果不是一心扑在皇帝身上,也不至于皇帝多看谁几眼就动了嗔。
太后不说话,当时就冷了场,那些素会做好人的贵女们,没一个站出来为陆靖华说话。
莫非是陆家姑娘口无遮拦,平素得罪人多?嘉语默默想,又想道:不对,就算是谢家姑娘,落到这个境地,肯出声的怕也不多,到底是太后跟前,哪个好去驳姚佳怡的面子,那不是和太后过不去吗?
良久,也只有陆靖华孤零零的声音:“阿娘说,女儿家以贞静为要,所以、所以……”她原是想说,所以衣上不必绣很多花,却被姚佳怡接过话头,嘲笑道:“所以能吹出这么雄壮的笙?”
这一下,陆靖华的脸更红了,只低着头,怕眼泪被人看见。
“陆娘子的女红,我是见识了,”嘉语忽出声道,“姚表姐的女红,三娘却还从没见过呢。”
往南走了两刻钟就到清秋阁,明月听说嘉语来了,一路雀跃:“三姐姐好久不见!”
猛地瞧见清河王,刹住脚步,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道:“二十五娘见过王叔。”
嘉语不打搅他们叔侄叙话,略坐一坐就回了玉琼苑。贵女们还在戏耍,看到嘉语,姚佳怡就叫起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说什么皇帝哥哥允你上文津阁,谁知道是不是吹的。”
她提到文津阁,嘉语心里又是翻腾起来,也不与她计较,急步回了房——要这时候才忽地想起,皇帝允她进文津阁,并非避开姚佳怡,而是……萧阮常么?
嘉语觉得一口气噎在喉中:大约在皇帝眼里,在所有其他人眼里,能见到萧阮,对她,都是一种恩赐吧。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忘掉这件事呢?嘉语茫然地想。要到什么时候,见到萧阮,才能够从容,如同见到路人呢——如果不能,就还是不要再相见了吧。嘉语拉过被子,蒙上头,她难过得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大约人性是这样,最恋慕的是自己,最憎恶的是自己,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但是一次一次纵容的,还是自己,就算能重生一次,也还是人,是人,就须得绝大的毅力,方才能够摆脱人性固有的弱点。
也许做鬼还轻松一点,嘉语忍不住说了一句符合她眼下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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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撞到清河王,嘉语也觉得明月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宫里未免可怜,又去探望过几次。
近半月的调养,明月好看了许多,眉目也渐渐显山露水。她这时候年岁尚小,日后应该也是个美人。她很亲近嘉语,嘉语也不知道缘故,明明贺兰袖对她看顾得更多一点。
嘉语询问明月起居,功课,明月给她看她的习作,字写得并不太好,但是显而易见进步,嘉语不由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也许是吃过苦,心志比寻常孩子坚毅得多。嘉语很惭愧地想起自个儿晃荡过去的岁月。
明月说:“……清河王叔那天,其实不是来探望我。”
“什么?”
明月笑容里有狡黠的光:“清河王叔这等大忙人,怎么会有空来看我。”
嘉语微微皱起眉头:清河王是摄政王,她其实是听过的,只是年代久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月说他是大忙人,这话不假。替幼主掌管朝政,怎么不忙?如果他肯庇护明月兄妹,他们早不是这个处境了。
嘉语记得当时清河王被她撞到,像是有瞬间的慌乱。只是那时候她自个儿更慌乱,也就没有细究。
论理,摄政王进宫,不算稀奇,但是那个时辰,独自一人……嘉语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回头往太后居住的德阳殿里看了一眼。如她果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不是。
姚太后如今,也尚未到而立之年。
清河王当然是个美男子。
从清秋阁出来,嘉语心中诸多疑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与谁说都不合适。
连翘机灵,到底身份太低;和贺兰说话又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且贺兰给出一个主意,哪怕十成十看起来是为她,只怕其实九成九是为了自己。嘉言对于宗室,倒是比她知道得多,但是嘉言的性子……
忽有人拊掌笑道:“三娘也在这里?”
是皇帝。
嘉语屈膝行礼,被叫了平身起来,才品出那个“也”字来得蹊跷,抬头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