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你过来。”
锦葵走到她跟前。
嘉语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锦葵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扑通跪下:“娘子恕罪!”
“恕罪?”嘉语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什么罪,要我恕?”
锦葵言辞恳切:“奴婢明知道三娘子喝醉了,还放任三娘子一个人,以至于出事……如果奴婢一直在三娘子跟前,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这种话里的荒谬,嘉语是知道的,无非归罪。主子是永远不会错的,错的总是奴才。不过嘉语并不打算拿这个问罪她。即便她当时真的醉了,锦葵去取醒酒汤也是对的,画舫并不是危险之地。何况她没有醉。
而取一碗醒酒汤,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嘉语的目光落在锦葵的头顶,鸦鸦的发,底下白皙的肌肤,和压得低低的睫毛。是个温柔清秀的小美人:“我不过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
锦葵道:“奴、奴婢取了醒酒汤来,在船尾没有看到姑娘,就一路找了过去。”
“找了很久?”嘉语问。
锦葵这次犹豫了更长一点时间,像是在回忆:“也不是很久。”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奴婢看见……”锦葵吞吞吐吐,身子也在抖,像是极度的恐惧。嘉语说:“你说罢,无论你看见了什么,我恕你无罪。”
锦葵低了头,声如蚊蚋:“奴婢看见……看见宋王殿下。”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津阁有很多孤本……”
嘉语笑着说:“谢娘子不必羡慕,我在宫里,不过就这几日,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娘子要什么孤本善本,应有尽有。”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语一面说,一面促狭朝姚佳怡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一笑就过去了。
姚佳怡却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决然不许嘉语这个贱人进宫半步——贺寿都不许,叫她没脸!不过,要是她不进宫,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这倒又让她左右为难了。
............
嘉语从前没有来过文津阁,这时候抬眼看去,但见巍峨。自提了灯,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皇宫地图。嘉语偶然听人说起,燕国的皇宫,原是在前朝基础上修葺而成,据说底下有密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前朝的图册,在文津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卷书,每一个字,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中。
哒哒哒。
忽然听到脚步声,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嘉语猛地回头——没有人。也许是自己?嘉语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走,又响起来: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语终于慌了——这时候她倒又干脆利落得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惊恐——加快了脚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细麻裳,玉带束腰,羽冠束发。
那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嘉语一动不能动。
要仔细论这少年的五官,也许在洛阳城里能找到与他不相上下的——嘉语是见过美人的,元家本身就出美人,她父亲元景昊就是个美男子,嘉言长得好,昭熙也是。而眼前这个人,单看时,你也许并不觉得他有多美,只是无论站到哪个美人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夺去他的风华。
其实这一类人,也许就都该叫祸水,不分男女。
你猜对了,是萧阮。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眼前更荒谬、更可笑的相遇了。
你要问嘉语有没有想过,重生之后,他们还会重逢?想过的。就算嘉语不肯承认,潜意识也想过。最好是不要再相遇,因为她不知道相遇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呢?万一呢?是该掉头就走吧。
你倒是掉头啊!你倒是走啊!——为什么迈不开步呢?
嘉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还有喉咙里咕咚吞下的一口口水——身体真诚实,嘉语悻悻地想,好像她在他面前,就没有过不丢脸的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阮扫一眼嘉语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这时节原本就容易出汗,何况嘉语这一路又惊又怕。
有了声音,就会有光,有影,所有的巫咒都被解除,嘉语发现自己能动了,能出声了,她倒想说有人追她,可惜这种话,他不会信的——这种把戏她在他面前玩太多次了。
嘉语用了全部的力量来镇压腔子里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以及舌尖上总是想要窜出来的那句“为什么”,谢天谢地,她死过一回了,她被他逼死过一回了!她说:“我来文津阁找书。”
这种话,萧阮也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接下来,嘉语就转了身——不管跟着她的是个什么鬼,不管是个什么鬼!哪怕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让他吃了好了,再死一次好了,即便是再死一次,也好过让她面对萧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