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躺在榻子上,平受了这一拜,不禁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去阻止,但是身体却已经做不出来动作,只好叹了口气,焦躁地问道:“哎,你这是做什么?”
别人不懂,他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晚来的小女儿吗,见到他向来是欢欢喜喜地缠上来,这样郑重的礼节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在她的身上讨到过了。
覃亦歌一拜起身,看着燕帝须发花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爬满了皱纹的脸,眼圈再也没忍住泛了红色,感觉到鼻尖传来酸痛,但是想要压住的情绪却像是泄出大坝的洪水一般,不够汹涌,却轻易无法阻拦。
在她的记忆中,燕帝在她离开大燕半年之后就已经病逝,可是这种老来天病却又不是她能够阻挡的,只恨当初的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还在不断地索取更多。
当初活得未免太过天真,重新来过,她甚至怀着恶毒去想如果这病是人为的就好了,可说不定,还有能够挽回的方法和余地。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燕帝眼见着豆大的泪珠从覃亦歌的脸上滚下来,心疼得不能行,连忙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招了招说道:“来,告诉父王,是谁欺负你了?”
覃亦歌见状,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起身上前在燕帝的身边跪下,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放回到被褥中,却没有立刻抽离出来,她哪里做过粗活,细嫩的掌心摸索着手心里那个粗糙瘦老的手掌,蹭过的地方有些发疼。
“儿臣,儿臣只是思及不久就要远离故国,再不能在父王膝下尽孝,故而……”覃亦歌没将后半句说出来,轻轻伏到了燕帝的身边。
燕帝的眸子有些费力地眨了眨,低眉看着自己身前不远的那个身影,长叹了一声,手掌握紧了她的手道:“是父王的错,都是父王的亏害了你啊……”
覃亦歌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燕帝,眼圈依旧泛红,但语气依然平稳了许多,缓缓说道:“父王给儿臣已经够多了,是到了儿臣回报父王,回报大燕的时候了。”
燕帝身体已经衰败,但是脑袋还算是清醒着的,听着她的话,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覃亦歌直起来身子,擦了擦眼角道:“父王,儿臣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是那个处处只顾护佑自己的心情的人了,儿臣既然生在大燕皇家,身负皇亲血脉,理应为家国做些什么才是。”
“亦歌……”燕帝轻声唤道,身为人父,更身为人君,听到这种话,他怎么能不欣慰呢,只是却还是没有明白这个自己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的意思。
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儿臣想让父王,更改南梁与儿臣的和亲人选。”
“你说什么?”
覃亦歌自然明白燕帝心中的惊讶,但是重新回到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她都比那个时候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往后退了两步,她再次对着燕帝跪伏下去。
“你……”燕帝挣扎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南梁太子方佑乾一直都是自己小公主的心上之人不是吗,怎么突然就想要更改人选了呢?
“儿臣深知南梁太子方佑乾,其实并非和亲的最佳人选,父王全因儿臣的一己私心,就同意了这般荒诞的请求,是想在儿臣临走之前,为儿臣做最后一件事,但是对儿臣而言,亦想要为父王,为大燕,做最后一件担当。”
跪在有些冰凉的地上,她的手掌都凉了起来,但是所说一字一句,却带热血赤诚,燕帝闻之,看向覃亦歌的目光都带着亮色,像是欣慰又像是骄傲的神情,这是他的孩子,是大燕的儿女啊。
当初那一句“文武不成,再成女子”本是一句戏言,覃亦歌从小娇宠,但是诗书武学倒是没有停过,无一不说她天赋惊人,聪颖觉慧的,虽然性子是小孩子了一点,但是天下见解,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如果不是有意识地去注意的话,怕是只知道这是一个天真任性,做事全凭喜好的娇蛮公主吧,就在刚刚,他才有一种,这个大燕娇养了多年的明珠,总算散发出她的光芒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燕帝忽然就笑了,扭头看着覃亦歌道:“你且说说看,南梁太子,为何就不是最佳的和亲人选,嗯?”
覃亦歌缓缓直起来身子,抿了抿唇说道:“从南梁的角度来看,大燕是战败国,能够答应我们求和的请求,就已经是后退了一步的恩赏,又怎么会给我们挑选和亲之人的资格,只是南梁皇帝好慕虚荣,有意做足大国风范,才会给了这个名单过来罢了。”
“既然他给了,我们就算按照你的喜好来选又能够怎么样呢?”
“南梁皇帝偏爱太子之说不在一日,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以十连州府之地来换回尚留在大燕的作为质子的方佑乾,那他又怎么会容许这个未来的天子娶一个异国之女,而且,还不是一个交好之国的公主呢?况且太子势大,儿臣嫁过去,徒惹南梁皇帝不快,只怕两国兵戈再起,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南梁送过来的名单,说白了就是富人对向他乞讨的乞丐给了几个作为彰显自己大度的选择,十个铜板,十两白银,或者是十两黄金,而且你还不得不接受,光天化日,天下昭昭,那十两黄金,你是接还是不接?
凡人亦有自己傲骨,更何况大燕也曾是一方大国,覃亦歌只恨她当年从未想过这么多,只顾着自己嫁给心上人,哪里知道大燕做出此事之后被如何地戳了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