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净双手后，他仔细地调试琴键，而后，让出凳子给她。
他用他漂亮的眼睛，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个，靠他心越来越近的小姑娘。
她娴熟地做着手指上的准备，和他闲聊起来。
“外公他最欣赏肖斯塔科维奇，这或许是，从那个枪林弹雨象征的年代走出来的人，一种情怀上的审美。”
“追忆似水年华？”她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他和蕾蕾，和曾经的振汉，□□中的他们，是怎样的相依为命，才勉强度过了那个朝不保夕的灰暗时代……
每天都有所谓的红卫兵对他们围追堵截，强迫他们求饶，极尽侮辱，直到那一天，他忍不住地反抗了，好好地给了那群趾高气扬的混蛋一顿厉害，这之后他才明白，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他有能力，才不被欺负，才能保护最在乎的妹妹不受欺负，后来他又渐渐了解到，他有能力，会有人上赶着来求他欺负。而他那位伟大的父亲，在他的亲生儿女受苦时，他的妻子被人揪出去打而卧床时，他居然狠心地撇清关系，哼，明哲保身，不一直都是他处世的规则，现在不还是这样！为了他的廉洁虚名，只怕这回他又要毫不在乎地，牺牲自己的儿子了！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越战震天的炮声，他曾满怀希望的战场，也是彻底摧毁他正直善良的地方。他从不后悔救刘振汉，但他男人的尊严，已经彻底地送葬在了那里。
流淌的奏鸣曲，代他结束了那段不堪，但时时鞭策他的苦难经历。
星辰依旧是那样的安静和谐，他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冲动，很想抱抱她，像是要安慰曾经那一个，瘦弱的自己。
她回过头来，冲他甜甜地笑着，那一刻，他似乎真的见到了满天星辰，他削瘦却有力的臂膀，终是没能动作。
“作曲家太多了，但演奏家我比较偏好有头脑的，为人神秘孤独又冷淡的，就像格兰古尔德。”
她拿过软布，一边擦着琴键，一边用悦耳的声音，继续和他分享自己的内心：“其实我更喜欢尤克里里，外型简单可爱，四弦比六弦，也相对简单一些。最重要的是，扫弦时，配合着脚尖点地，让人觉得自己，是自由而奔放的。”
自由？他很久没尝试过自由了，对生活都已经厌倦的人，又何谈什么自由？几天的相处，他越来越发现，他的小姑娘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两个见惯这个世界的丑恶，他任由自己犯恶，堕落，以期获得快感，不至于令自己在精神上一无所有，但是她，不知为什么，她依旧努力地活着，像是要从腐烂的地面，找出花来。
腹下的伤痛，猝不及防地掠夺了他的意志，他隐忍地弯下腰，手指紧紧扣着茶几，像是要抠出洞来，察觉到什么，立刻目光清冷地抗拒，想上前的小姑娘，他目前不能让她知道，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至少不是在这个情况下。
她着急地看着他极度隐忍的眉间，但他明显不许她上前，霎时他已满头大汗，金丝眼镜的寒光，为他藏住了不为人知的脆弱。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在了他身前，轻轻地抚着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他拭着汗水，红着眼圈儿，不发一言，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她站起身来，从背后轻轻地拍着他，感觉到他不像刚才那样抗拒自己，缓缓把头贴在了他消瘦的背上。
既然他不愿和自己说，她就不会问，可她只有这种单薄的方式来安慰他，求这种苦痛快点儿远离他。曾经年幼的自己只这样安慰过外公，在聂先生身上，应该也会有效果吧……
聂明宇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书本，准备带星辰回去了。
坐在车上，为了在她面前控制烟瘾，他玩着打火机，目光柔和，认真地问着她：“你知道正式分居吗？”
星辰捧着布丁回答说：“分居？望文生义，就是不住在一起了？”
聂明宇停了下来，将打火机收好，发动了车子。
“你学了那么多，就不能学一点儿法律知识。”
“聂先生，我这种心里时刻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要什么法律知识？再说聂总和我谈法律，不好吧？”
“有时我真觉得，你的智慧长在不需要的地方上了。”
“那只能证明我智慧太多，无处安放了。”
这一路上，聂明宇的心情都将是无奈又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