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窄袖翻领朱袍,足蹬六合靴,初夏天气,周身气度依旧如覆渊冰三尺,寒眸激电,斜斜飞来,蕴含几分边塞肃杀之气,英姿绝俗,似一枝雪里疏梅。
是个美丽的女子,衣饰华贵,未带随从,径直向他发问,“找我来,缺人还是缺钱?”
他道:“都缺。”
女子有点不耐烦,“痛快些,什么数?”
“够把王蓝两家翻的底朝天的人,够我再去一趟甘州的钱。”
女子柳眉一竖,“特意传信给我,就为说这个?打发姜游他们来说不就行了?”
萧佩微笑,“你来这儿不是特意,分明是顺路,要恭喜你,将要定亲了。”
女子顿足站起来,一把小巧的匕首就要架上他脖子。
就听两个犹豫的声音响起。
萧……司直?燕娘子……?
萧佩很是纳闷,抬眸看了看眼前的重绛:她在甘州深居简出,怎么到了京城总在外跑?
还有这位仁兄,这家酒楼有甚菜色如此合他胃口,又在这撞见他,又是带着她。
朱袍女子已移到萧佩身侧,苏颜的对面,她就是即将与苏颜定亲的燕秋薇。
方才见到苏颜,她低声喃喃,“糟了,他不会以为我私会奸夫吧。”
萧佩差点被酥酪呛住。
他觉得气氛微妙,连他这般冷静沉着,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也难以捕捉,于是用了“公事遁”,对桌上三人道,诸位慢用,某先告辞。
一直不语的苏颜忽然伸手拦住他,“不解释一下,你们为何在此?”
朝华兄,某在巍山时,就认识燕冀云将军和燕姊,这趟燕姊来京城,顺便见见某这个故人而已。
苏颜不可置否,萧佩正要走,但听苏颜一声冷哼,“兄?你比我小在哪儿?”
燕秋薇看看苏颜,又看看萧佩,“阿佩……嗯,萧佩他今年十八岁。”
重绛心中偷乐,苏颜确实大了他三岁,转眼间,她见他已快步行至楼梯中间,就要走到大厅出门离开,她忽而有些冲动,匆匆对另两人告辞,追了下去。
燕秋薇还有半句话,在心中悄然飘散:若那人还活着,正和苏颜一般年纪。
重绛奔到清江酒楼门口,见萧佩正欲跳上马车,她不好意思当街唤他名字,心一横挡在马前,却被他拽住手臂,一把拉进车中。
避开了她的腕伤,正好令她坐进车里,面对着他。
他告诉车夫去王家,复又加上一句,停在隔条街的地方就好。
重绛望着他,询问他的伤可要紧?他摇摇头,似是十分疲惫,闭目靠在车壁上。
他今日穿的还是一袭蓝衫,然而绣纹繁复,质料亦上品,称得上锦衣华服,衬翩翩君子,她看了半晌,觉得绣的似乎是丹华花纹。难为他不嫌弃自己蹩脚针线,穿了那样久的半旧衣裳……对了,本来她与苏颜是跟蜀葵约好,三人再次碰面的,可是现在……
一路只听得车轮声响,两人相对,忽而无话。
重绛有些泄气,她不知怎地,看见他清瘦背影,没来由地不想看他就这样远去,她追下楼时心中有千言万语一起汹涌,催促她的脚步跟上他,如今,却似突然沉淀消融了大半,无法可诉。
马车终于停下,他睁眼,双眸清亮如昔,顿一下,对她道:“不要乱跑,戴好它,京城不比甘州。”
他语调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脉脉缱绻,如同他们相识多年。
重绛仿佛有些痴了,车夫在外恭敬喊她,娘子,到了。夏日清风再次徐徐吹动车帷前,她蓦然凑上前去,轻轻在他面颊上一吻。
然后她不等他反应就跳下车向王宅奔去,不敢回头看他是否还在原地,不理开门行礼的老仆,一直快步走回自己房里。
揽起铜镜,镜中女子双颊绯红,比甘州胭脂更艳,重绛怔怔望着镜中,羞怯地将它摔到榻上,伏案久久不愿抬头。
想他昨夜真是来去匆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惊动任何一人,只除了自己。他临走时,丢下一物,建议她戴着,勿要离身,大概能有点用。
是一副精巧的袖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