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礼部官员和宫里来人都很急,所以队伍就分开了,李惊澜带着书院的弟子们在恒山多停留了一日才出发。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在北方辽阔的原野上,金黄的谷穗,红彤彤的高粱,与天高云淡极为相配,在北方生活十年的李惊澜与林让步行在驿道上,给他介绍塞北的风土人情,话头话尾中,林让才真正感觉到这位小夫子并非是那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子弟,不仅仅是对农作物,地质土壤的熟悉,在云州幽州并州边境山势平原关隘兵力分布,兵种结构和对迟早要一战的秦沧攻守,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林让突发奇想把众弟子都叫了过来在荒野之中动手做了一个大沙盘,分为攻防两队,进行了一场对战。
双方殚精竭虑,几近六个时辰的攻防最后还是以大秦险胜收尾,一众书生疲惫之余,反而特别兴奋,林让便趁热打铁,第二天攻防互换,一直战到第三天的黎明,却是两败俱伤,沧国粮草不济,被迫退军,而幽云二州几成白地,没有十数年的休养生息难以恢复。
一众人等,脸色如土,沮丧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开来。林让瞅瞅始终在外围凝神观看却一言不发的李惊澜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在安顿好弟子们之后,提着一壶当地特产雁门春找到了正在马车旁打坐的小夫子。
“夫子似乎对沙盘论战另有看法?”林让提起银壶倒了一杯酒递给李惊澜。
“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林教习别开生面,老师说如今的读书人有些空谈误国的意思,林教习这番心思,倒让我极为敬佩。”李惊澜笑容真诚。
“那夫子以为此次推演如何?”
“我记得老师说过一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种人,当时不太明白,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歇歇停停走了很多的路,才稍稍有些明白,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一种感觉,或许这辈子都看不到夫子了,又或者我们在前面不远的小村子,就能碰到夫子。”
林让一头雾水。
“林教习,实不相瞒我曾在这块土地上纵马两年有余,团率也好,什长也好,战兵也好,当我站在城头巡逻,望着关外广袤的平原,都会有一种豪迈之情,沧蛮何足惧!这是大多数大秦士卒的感受,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不曾畏死,只怕不死,只怕落了残疾今生不能再冲锋陷阵,不能为我大秦守一方平安。”李惊澜仰头把一整杯酒倒进口中,示意林让再来一杯。
“之后,我两上龙虎之间,在一个叫怀安镇的小镇子里停留了半年,在那里我捡了这个小丫头。”李惊澜指指视线远处正揪着小光头在原野里撒欢儿的红衣女童。
“当时的她每天夜里都会哭醒,会把被子蹬成碎布条,先时我不明白,后来从她的梦呓中才猜出大概,她是在逃跑啊!她就一直跑一直跑,但是在战争中没有安全的地方,她就这样跑着,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开始问自己,如果我爹娘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死了,我爹娘又怎么办?林教习,不怕你笑话,那一夜,我也哭了哭的把小丫头都惊醒了,接着就是两个人头顶着头流泪,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了解我爹的感受,要是有一天哪个王八蛋敢打小环的主意,老子也要夷他十族。那个时候,我就不想死了,或者是说不想那么轻易的死。”第二杯酒又是大口咽下。
“到了京城,夫子走了,太子撂了挑子,把一副天大的担子扔给我一个奶毛都没褪干净的少年,说实话,我在书院门口真是强作镇定,一泡尿憋的我差点当场出丑,但正是站的高了,看到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一场赤地千里的战争,对于你我来说,对于书院的读书人来说,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可是对于大秦呢?辽东练了六年的骑战,当今费了多大的心血才拉拢了朵颜三卫?仅仅是为了内附而大喜过望?不是的,这是一盘大棋,用我们武夫的话来说这是以伤换命啊!当今不惜以步卒对骑兵,用幽云二州甚至并州打残,死死拖住沧骑,以北境五百里白地为代价,换沧国绝冠天下的铁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然后衔尾追击,直插狼胥山,用辽东精锐铁骑和朵颜三卫的养精蓄锐一战而定天下。不得不说当今圣上雄才伟略,气势磅礴啊!”李惊澜满饮一杯,啧啧有声。林让初闻惊天手笔,一把银壶竟在失神间自手中滑落,李惊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林让回过神来也是一脸苦笑。
幽云二州九十四万人口,并州又三十七万,加起来一百三十万人,就只是为了拉长战线,以有生力量消耗百万铁骑的精气神,一道道雄关注定樯橹灰飞烟灭,这还只是大秦,沧国在一座座高城下,在十万关东铁蹄长驱直入三千里下,又有多少生灵涂炭?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王朝呢?林让不敢往下想了,沙盘上两败俱伤的士卒算什么,幽云二州的白地算什么,真正的杀戮不是千里之地,而是千里又千里,千里又千里,血流三千里。
真相竟是如此!所谓的风雪前夜的巨变,并不是拖延沧国铁骑的脚步,而是让沧国把怒火积攒到顶点,不得不战不得不血战不得不倾国之力来打这一仗,从而落入一个大圈套,洒下鱼饵钓金鳌,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内乱,此时此地,已是血流漂杵。
此事,身在一隅的大秦边军不知道,精忠报国的吴庸不知道,云州,幽州,并州的大将军也未必知道,但李云道无疑是知道的,所以,他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