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要参的第一个人,是此次山东乡试原主考官何焯,身为主考却私收贿赂、出卖考题,更与考生暗通款曲,实乃罪大恶极——虽不知今日朝堂上为何不见此人,可朝廷法度在上,士子殷殷期盼在下,此人之罪纵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他这一手来得太过突然,莫说上头的康熙,就连底下站着的胤祺一时也险些没能反应过来——何焯没押上来,自然是为了等着给这个八阿哥致命一击的,可眼下老八居然自个儿出来参了他一本,又说得一派大义凛然,已是给定了个必死的罪名。若是再在这当口非得不依不饶地又说何焯刺杀的事儿,却也实在有些没趣,更是容易将正经的议题带偏到宁古塔去,倒不如索性不再多说。
打定了主意暂且将此事按下,胤祺抬头望向自家皇阿玛,却也正巧赶上康熙也往这边看了过来。望着这个同样茫然的儿子正朝着自个儿抿了嘴一脸的无可奈何,康熙的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无奈笑意,原本压抑沉涩的心情却也略略松快了几分。望向底下跪着的八阿哥,不置可否地淡淡道:“朕知道了——还有两个人呢?”
“回皇阿玛,这第二个人,儿臣要参的是儿臣自己。”
隐约见着皇阿玛与五哥的动作,胤禩却也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知道何焯被一起押了回来的,方才见着居然没被一块儿押到殿上来,就已猜出准是犯了什么更要紧的事。若不是按着那人出的主意,只怕这功夫他也早已被一块儿秋后算账了。
见着这主意当真有效,胤禩却也不再瞻前顾后,索性将后头的也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何焯是儿臣的侍读,做出这等卑劣行径,儿臣同样有失察之罪。十弟一向与儿臣交好,儿臣却从未对十弟做的这件事多加规劝,亦有管教不严之过。”
他这话一出,旁边跪着的老十眼里便又是一片感动愧疚,望着他哽咽地唤了一声:“八哥!”
胤禩冲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又一头磕在地上,咬了咬牙大声道:“弟弟做错了事儿,自然是当哥哥的错处。儿臣请替十弟挨了这五十板子,还望皇阿玛成全!”
“八哥,使不得!”
胤俄慌忙喊了一句,眼泪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重重磕了个头:“皇阿玛,这都是儿子一个人的错儿,儿子知道自个儿在干什么,怨不得别人!”
康熙面沉似水地望着这一出感天动地的兄弟情深,只觉刚刚松快了些的胸口又像是被梗了块石头似的难受。下意识攥紧了龙椅的扶手,深沉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这个老八的身上,默然半晌才又微沉了声道:“哪有替罚的道理?老十既然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就叫他自己当着罢——你不是要参三个人么,还有一个是谁?”
见着一切竟都如预想般顺利,胤禩却也终于放下了最后的疑虑,横下心低声道:“儿子第三个要参的,是太子殿下。”
他这话一出,整个朝堂都被惊得一片哗然,康熙更是被气得面色通红,猛地一拍扶手道:“放肆!胤禩,那个给你的胆子,竟敢出此无父无君之言!”
“儿臣不敢信口开河!皇阿玛明察,山东学政钱学明本无才学,不足以担学政之职,正是从太子殿下处买的官,甚至未经皇阿玛审复,便得了吏部的批文!”
胤禩伏在地上大声开口,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脸上却仍是一片死谏的忠义之色:“儿臣以为,错了咱们就应当找根由,可这个案子的根由却不在十弟一人身上!昔日明珠卖官令多少生民涂炭,其惨像如今尚历历在目,如今不过才十年,又岂能再起卖官之风!”
“八哥说得对!”一旁跪着的十阿哥竟也忽然来了精神,梗了脖子朝着始终淡然立在皇阿玛身侧的太子笑道:“太子二哥,我的错我敢应,你敢不敢?”
康熙气得直发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一时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又望向身侧的太子,艰难地哑声道:“太子……你有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太子却也不看他,只是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走到堂下,竟是忽然抬脚将八阿哥一脚踢倒在了地上。转身上前一步跪倒,动作竟是太久不曾有过的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回皇阿玛,儿臣知罪。”
这轻轻巧巧的四个字撂下来,却几乎叫朝堂上的官员们一个个几乎惊得闪了腰——今儿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上来一个认罪一个,竟像是生怕不够罚似的,连一个有话辩解的都没有?就连他们这位恨不得谁碰谁倒霉的太子爷,居然都变成了旁人想参就参的软柿子不成?
闹到了这个份儿上,康熙竟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深深凝视着这个身心都已疏远了太久的儿子。太子卖官的事,他其实早已知情——或是说太子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过。这些年来,他看着昔日那个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一步步按着自己的期望跌跌撞撞前行,也看着他跌倒、走歪,一次次艰难地回到原本的正途上去,却又一次次的重新偏离了方向,终于与那条路的终点渐行渐远。
明明——当年还会为了监国办差而废寝忘食,甚至生生熬坏了胃而不自知。还会虚心求教奋力上进,朝堂内外皆是一片交口称赞……究竟是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