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长,戌时已到但京城的天仍未完全拉上帷幕。敬和宫的几处大殿由檐角间撒漏下点点橘黄色光芒,太后一边缓缓饮下消暑补气的养身汤,边听跪在下首的方总管满头大汗陈述。
方总管是管理后宫宫女内侍调动的主事之一,月前同他一同主事的彭总管抱恙告假了,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时日他一疏忽,下面的人就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
“行了。”随手将青釉瓷碗递给原嬷嬷,用软帕轻拭唇角,太后微眯眼眸漫不经心道,“哀家都已经知道了。”
“太后娘娘。”方总管存着一丝侥幸,“此事奴婢确实毫不知情,都怪下面的小子们一时贪财。奴婢回去一定严惩不贷,叫他们再不敢如此,还望太后娘娘饶奴婢一回。”
太后没说话,目光甚至都没往他身上投,只随意望着窗外与地面愈发靠近的夕阳。
连总管轻哼一声,尖声道:“方总管,你在宫中已待了有十五年吧。”
“是,已有十五年七月了,连总管,太后娘娘,奴婢这次真是一时疏忽,饶奴婢一次吧。”
“十五年了。”连总管斜睨他,本就阴柔的面孔在方总管看来更是如毒蛇吐信般可怖,“你莫不是还不知道太后娘娘脾性?若宫中人人都像你这般,出了差错便推到下面人身上,那还要咱们这些人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方总管大汗如豆般滴落,他知道慕姑娘向来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如果慕姑娘出了什么事,后果比直接让太后娘娘出事更加严重。所以他对绛雪轩的人向来看得紧,尤其是每逢宫中到了年纪的宫女放出宫,每宫换人时更是小心。
毫不夸张得说,即便是绛雪轩的一个洒扫宫女,其祖辈至少三代都会被查得清清楚楚。但谨慎了这么多年,偏偏在这准备慕姑娘和皇上大婚的日子,出了差错。
今日慕姑娘出宫后,她那只爱宠雪宝儿就不知从绛雪轩何处拖出了一个小木人。木人上清楚写着慕姑娘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最为诛心的是木人胸口扎着明晃晃的金针,不多不少正好九根。
那猫儿将木人当玩具般拖拽了好久,才被绛雪轩的宫女发现,顿时就是惊叫连连。那些宫女不敢隐瞒,连忙将此事报给了徐嬷嬷,徐嬷嬷再直接报给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雷厉风行,不过一个时辰就查出这木人是昨日才被放进绛雪轩的。放木人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一月前方总管手下的人换进绛雪轩伺候花草的宫女所为。那宫女使了些银子贿赂方总管手下的几个小内侍,正好方总管那日偷了半日闲出宫去了,所以那几人大致看了下这宫女的家世来历,便将人放进去了,全然忘了方总管的嘱咐。
毕竟宫中想进绛雪轩伺候的宫女一大把,每年都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便没过多怀疑。
回想起来,方总管已知道那宫女定是趁自己出宫才特意去寻的他手下那几人,不禁后悔连连,就不该弄这么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帮着管事。
太后娘娘再一顺藤摸瓜,查出这宫女已经算是宫里的老人,十五进宫,在宫中服侍了九年,再有一年便可离宫。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宫女还同慕家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知道了这件事后,方总管是冷汗热汗齐流。慕家可是慕姑娘的娘家,但这要害慕姑娘的人竟然似乎同它有干系,这其中无需细想就知道肯定牵扯甚深,这种事发生在他手下,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木人他瞄了两眼,还听到了太后传来的道人解释。说是这种木人不会让人有性命之忧,但如果木人上刻的生辰八字对应之人和其日夜相对,它就会渐渐吸取那人精气,让人整日困乏疲倦,直至某一日长睡不起。
面上强制镇定,方总管内里却在瑟瑟发抖。太后娘娘越平静,他就越畏惧,尤其是……待会儿姑娘和皇上也要回宫了。
如今,也只求能保住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了。方总管暗想。
沉默无言间,宫外有内侍小心进来,凑近连总管耳语几句,连总管再几步上前轻声道:“主子,皇上和姑娘回宫了。”
“嗯。”太后阖上的眼睁开,“派人去皇上那儿,就说哀家今日困得紧,待会儿便歇了。让姑娘在宸光殿歇一晚,莫让她回敬和宫。”
“是。”
太后微坐起身,眼中满布寒光,“今夜封锁敬和宫,给哀家彻查!无论什么角落,就是屋角殿顶,都不能有一丝漏过!哀家倒要看看,这敬和宫还有多少这种腌臜物!”
“是!”
方才养神片刻,太后此刻目光如鹰般凌厉,一一扫过殿中数人。除了极为信任的几个嬷嬷和连总管,其他人无一不被这目光威慑,忍不住缩脖子垂首,手指紧紧揪着衣袖,生怕查到了自己头上。
心中几分了然,太后暗叹一声,似乎又回想起了当初为后时大宣后宫的勾心斗角、诡谲波澜。
利益、权势永远这般动人心神,无论何时何地何景,都无法阻拦人这种天生追逐名利之欲。
不过没关系,在帝后大婚前,她定会为知漪扫平这些蝇营狗苟之辈。
…………
“太后身体不适?”听到内侍回报,宣帝微皱眉。
内侍暗暗抹汗,小心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说今日累了,所以乏得快。嘱咐姑娘今日在宸光殿歇一晚。”
宸光殿有好几个偏殿,知漪以前也不是没在这歇息过,自然没问题。可关键是,以太后之前半玩笑半认真不让宣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