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也刚沐浴一番,浑身带着些许水汽,换了一身雪白里衣,正坐于书案前翻阅史家杂记,不时剑眉微蹙。
案旁立有两道三尺长的青铜雁足灯,灯上各有三道灯柱,皆由一层轻透的琉璃片晶覆盖,投出淡淡的朦胧灯光,映照在宣帝如刀刻般的侧脸上,使轮廓稍显柔和。
安德福小心侧在一旁着剪灯芯,使烛火更明亮些,不多时便听到殿外传来动静,似乎在叫着“姑娘”之类的话儿。
粉嫩嫩的小团子迈着短腿飞快从外面扑了进来,熟门熟路地钻到了宣帝书案下,蹲在里面抱住宣帝小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要皇上。”
墨竹几人无奈跟进,先福身告罪,开口道:“皇上,姑娘不愿和奴婢们去偏殿。说是,说是……要和您一起睡。”
安德福拿着小剪子的手顿住,暗暗往书案下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他们皇上被小姑娘紧紧扒着。小姑娘还往里面缩了又缩,软软抗拒,“不要,酣宝儿不要。”
约莫是在说不要一个人睡吧,安德福思忖着,又往宣帝脸上看去。
宣帝放下书,面色倒没什么变化,右手往书案下一伸,轻易把小姑娘拎了出来。
墨竹她们给知漪换了一身浅粉色绣着桃花儿式样的小裙子,裙子上窄下宽,被放到书案上时就如同花儿绽放般层层叠叠铺在其上。肉呼呼的小手臂和红扑扑的脸蛋露在外面,使知漪看上去就像被整装包裹好的小团子,让人很想咬一口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馅儿的。
小团子没有自觉,还坐在上面踢踢小腿,眼巴巴看着宣帝,似乎想用水润润的眼神让人答应自己。
良久,安德福和墨竹她们都不禁屏了呼吸,终于听到宣帝淡声开口,“退下吧。”
这……大概就是允许姑娘睡在这儿的意思了?墨竹不大确定地瞟了眼安德福,得到一个微不可见的点头,这才放下心,同墨兰几人缓缓退下,掩好门窗。
知漪先是疑惑地跟着望去,然后开心起来,扑过去蹭进宣帝怀间,大眼睛眨了眨,安心地窝在了宣帝腿上。
安德福瞧着可真是纳闷极了,按理说他们皇上时常冷着脸,又是生得一副不易亲近人的模样,像姑娘这般大的孩子该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呀,怎么这小主子看着竟比对太后娘娘还要亲近呢?
“安德福。”宣帝平静的声音将安德福思绪唤回,忙应了一声。
“你也下去。”
“是。”安德福小心收了案上杯盏,临了道一声,“皇上,太后娘娘说了,您可得早些歇着。”
宣帝没回,反倒是知漪点点脑袋,嗯嗯两声,对他挥了挥手。
安德福一笑,低着头慢慢出殿。
宣帝似乎暂时没有就寝的意思,他将知漪挪到一旁的座椅上,低声问了几句。知漪先前才睡了许久,自然精神得很,摇摇头,一副虽然不睡但会很乖绝不打搅他看书的模样。
宣帝微一弯唇,浅笑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亦如冰雪尽化让他眸中泛起温情。他拿了张宣纸,再挑了根最小的毛笔,沾上一点儿墨水,任知漪自己发挥。
知漪有了东西玩儿就更乖了,一点声响都没弄出。趴在案上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开始唰唰唰动笔,也不知在写些什么,没过多时整张宣纸就被画满了。她小心往旁边一瞧,见宣帝在聚精会神看书,便悄悄从他面前再拿了一张纸来,殊不知这些小动作早被宣帝映入眼帘,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姑娘偷偷画了又画。
小半个时辰后,宣帝手指微动,烛火下响起老旧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他略往身侧一扫,知漪果然已经没了精神,正用小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盹,两腮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案上横七竖八摆了许多宣纸,上面无一例外画的都是一团团乱糟糟的线条。最上层一张许是着墨时太过用力,至今墨渍未干,知漪双眼一会儿半睁开一会儿闭上,迷迷糊糊的。
宣帝正想起身将小姑娘抱到榻上去,不想起身瞬间知漪就醒了,小手没撑住,然后“呀”一声栽到了宣纸上,那点墨迹正好全印在了小脸上。
知漪当然没发觉,还呼呼着伸手揉了揉被磕疼的小鼻子,把那点墨渍在脸上从一整团晕成了斑驳的黑黑白白,顿时成了一只小花猫。
宣帝才有了笑意,下一瞬小姑娘看见站在身前的他,立马高兴地扑了过去。脸蛋埋在宣帝腰间,刚好把黑糊糊一块蹭在了白色里衣上。
宣帝无奈,将小姑娘抱起,没忍住,还是不轻不重弹了一记她额头。知漪还当他是在和自己玩儿,抱着小脑袋咿呀叫唤,躲闪着埋进宣帝颈间,这下可好,又是黑糊糊一块。
若是安德福在此,指定要扑哧笑出声,然后吩咐宫女给皇上换衣。可此时寝殿内只有这一大一小二人,宣帝只得将知漪放在榻上,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去换里衣。
龙床自然不同知漪以往独自睡的小榻,其大小堪比寻常人睡榻的三倍之余,为长形,设在寝殿最内侧,外面是由花梨木镂空雕花制的床罩,四面中三面围有香木屏风,以遮挡住外间昏黄烛光和朦胧月色。龙床本身所用紫檀木黑中带紫,略显古朴大气。
榻下铺的软垫内装有厚厚一层灯芯草,因灯芯草为良益药草,性甘微寒,可降火通气,且草质柔软,极有韧性。往往躺在上面不出片刻便会生出睡意,若长久以此为榻,则有养身之效。
是以宣帝方换衣的片刻,转头回来知漪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