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才人为人温厚诚笃,偶尔却也喜欢说点闲话,当下她悄悄向厉兰妡道:“肃亲王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却至今未肯娶妻,单在府中蓄着几个美妾,为了这个,太后娘娘很是不喜呢!睿王跟这位兄长最为要好,生怕把他也带累坏了。”
厉兰妡便知她说的年纪稍长的那位,看着总有二十来岁,虽号为“肃”,身段面貌倒偏向fēng_liú蕴藉,一双微狭的桃花眼里总带有三分醉意,面白如玉,唇薄如纸,无疑是个多情的人物。
睿王则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位,才十几岁的模样,身子却很壮健,是勇武的少年人,到了战场想必也能有点虎气,但不知头脑充不充足。
别人说话,厉兰妡总不好不睬,她掩口道:“想必肃亲王的眼光高得很,一般的他兴许瞧不中。”
梅才人撇了撇嘴,“我看未必,肃亲王fēng_liú成性,在外边的名头可大着呢,纵然好人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他也未必肯娶回去——家里多了个王妃,难免受了牵制,不得自在。”
这位梅才人对男子的天性倒看得很透,厉兰妡莫名觉得亲切,吃吃笑道:“姐姐惯会说笑的。”她忽然发觉萧越的目光有意无意向这边瞟来,忙住了嘴,装出正襟危坐的模样。
晚宴自有一套例行的流程——冗长乏味的流程。先有太后照例寒暄几句,萧越木着脸致辞,众人齐声祝贺,接着便是一轮敬酒,然后再是一轮——厉兰妡只稍稍抿了几口,其余的悉数折进袖里。
宴至半酣,甄玉瑾忽笑盈盈地起身,举杯提议道:“陛下,如此干饮难免无趣,不如想点别的乐子吧!”
萧越并不看她,“歌舞待会就呈上来。”
甄玉瑾半带撒娇地说:“宫中的舞姬总是那些,式样也不多,毫无生趣……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咱们这些姐妹多半受过礼乐的熏陶,或有一技在身,趁着今日高兴,不如由众姊妹大展奇才,各人擅长什么,也让诸位宾客见识见识,图一乐可好?”
厉兰妡暗暗称奇:这甄玉瑾也是奇思妙想,岂有天子宫嫔当众献技以娱宾客的,搞得像青楼的老鸨卖弄手段招徕客人似的。不过她主动提起这一出,想来其中必有什么关窍了。
萧越沉着脸未肯答话,太后先笑着说道:“到底是小孩儿脾气,贪图新鲜,也罢,就依你吧。”她辈分居长,将在座诸位都视作小孩子,众人也没有话说。
有了太后的许可,事情便好办了。众妃嫔依序抽签,接着便各自上台表演——其中或者有什么手脚也未可知。
厉兰妡也大开了一回眼界,这些大家闺秀不管性情如何,一身的本领都过硬,诸如贾淑妃的琴、霍夫人的箫、傅妃的剑舞、聂淑仪的画、楚美人的诗等等,放在现代也不差。看来从小的艺术陶冶的确很有必要,厉兰妡就吃亏在这一点。
甄玉瑾出场已接近尾声——她早早地便找借口出去更衣,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美女现身都是需要陪衬的,先有两列翠衣宫女徐步而入,在巧妙的舞姿变换下,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圆,继而弓下身,青丝秀发俱朝向内,外人看来只见衣裳却不见人影,那衣裳仿佛会法术一般,在空中飘飘荡荡,有一种凄蒙迷离的韵致。
唯有那一点一点的颤动看得出里头装着活人,那颤动仿佛也有规律可循,遵循美学的布局。衣裳层层叠叠,像碧青的荷叶拥聚在一起,微风缓缓吹过,衣上的皱襞便成了青色的波纹。
波动越来越强,终于到了撑不住的一点,从万片荷叶的中心箭一般窜出一朵白莲,原来是一身白衣的甄玉瑾。她姿容清丽,在荷叶上婷婷而舞,丝毫不觉得拥堵,游刃有余。
她一向以浓妆示人,虽然美艳,看久了也觉腻味;如今骤然换了一种形象,众人的目光便都叫她吸引去了。当然,厉兰妡很清楚,她绝非不施脂粉,只是淡扫蛾眉罢了,自然了,那些蠢男人是分不清淡妆与无妆的区别的——说她嫉妒也罢。
甄玉瑾越舞越快,越舞越欢,像一朵硕大的雪花在空中盘旋,最终化成一滩柔柔的水,沿着宽阔的荷叶漫到殿前。仿佛一个趔趄,她在萧越的桌案旁顿住脚步,优美地仰着颈,如同天鹅之舞。
扮演荷叶的宫人慢慢退到殿外,场上只剩甄玉瑾一个,她重新加快舞步,旋转,旋转,旋转,那件白衣无风自落,露出里头鲜红的舞服。甄玉瑾的动作渐渐变慢,最后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凝滞住——地上白衣如雪,她则似一株红梅昂然立在雪中。
在刹那的沉默之后,众人皆报以热烈的掌声,连厉兰妡也不禁赞叹:此女白衣若仙,红衣艳烈,的确是罕见的美人。
几个王爷的目光俱胶着在她身上,甄玉瑾只做不知,眉梢眼角却露出得色,她敛衽施礼道:“臣妾失礼了,还请皇上莫要见笑。”
萧越真个没笑,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稳:“爱妃的舞姿真如天人也。”
甄玉瑾大概早就习惯他的面瘫,不以为意,轻轻走到厉兰妡案前道:“厉妹妹,该你了。”
众人都知道她是杂役房的使女出身,家中也自贫寒,自然不可能学过什么才艺,不过看一场笑话而已。厉兰妡当然也不会蠢到真出来献丑,弹琴她固然一知半解,且有贾柔鸾珠玉在前;至于写字……她那笔字勉强能见人,说到优美还差得很远。
厉兰妡思量一回,赧然笑道:“嫔妾愚钝,无可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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