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幼,不知命运荆棘,总想着她的皇帝舅舅会来接她,却不想,直到死,她也不曾回到金瓦红墙砌的宫殿,那个疼她爱她如命的昏君舅舅,也再也没有实现他的承诺。
郑令窈下了轿便往老夫人的院子去,脚步急急,气息喘喘,不等大丫头通报,便自己掀了堂屋门帘进去。
郑老夫人屋里,大奶奶王氏和三奶奶宁氏正在说话,令窈蓦地一闯,众人皆愣眼瞧她。
白白嫩嫩的一个奶丫头,身形瘦长,脸小小一碗,粉腮杏眼,娇憨可人,直接便往暖阁头钻。
暖阁里郑老夫人吓一跳,一睁眼望见膝边枕了个粉白团子,后头鱼贯而入的婢子连呼“郡主”,当即明白跟前人便是自己想了八年的孙女。
郑老夫人一把抱住令窈,喜不自胜,哪里还管什么规矩礼数,搂在怀里直呼当年令窈出生时,二儿子央她为令窈取的小名。
“卿卿,我的乖囡囡。”
郑老夫人名下四子,唯大房和二房是嫡出,三房和四房皆庶出,皆在府里,并未分府。老夫人偏爱二房,也就是令窈的父亲。令窈父亲几乎是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令窈眉眼之间长得像她爹,前世老夫人几乎将对二儿子的疼爱全部转移到了令窈身上。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称谓,宠溺的语气,令窈贴在郑老夫人臂弯里,眼泪汪汪喊着“祖母。”
自她有记忆以来,八岁前,皇帝舅舅最疼她,八岁后,老太太最疼她,无论她怎么任性妄为,老太太总会包容她保护她,就算她几次惹得老太太大怒,老太太也不曾怪过她。
上一世,郑府家道中落后,府里横生诸多变故,老夫人染了急病,匆匆便走了。如今再见到昔日最亲的亲人,令窈恍惚觉得前世之事都是梦一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祖孙俩叙情正浓,外间大奶奶和三奶奶进来,郑老夫人指着两房夫人道,“这是你大伯母和三婶。”
令窈看过去,先是看的大奶奶。
前世大奶奶死得早,甚至死在老夫人前头。大家都说大奶奶死于伤寒,只有她知道,大奶奶其实是吞金而亡。她暗暗地想,这辈子一定要将所有金子都藏好,无论怎样的艰辛,也不能再让大奶奶寻死。
只要她以后能够及时找到那个注定要做皇帝的孟姓人,她就可以保住自己,保住她想护住的人。
令窈转头再看三奶奶,眼眸里明显闪过一抹不耐烦。
上辈子三奶奶对她可不怎样,尤其是三房掌权后,那日子过的,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大奶奶和三奶奶相对一视,心中皆狐疑。
前几日园子里还传这位闹着要回宫的事,今天怎么就转性了?
令窈搂着郑老夫人的脖子不肯放手,脸上眼泪挂着,嘴里含糊,软颤颤地喊道:“大伯母好,三婶好。”
大奶奶点头示好,见她哭得跟花猫似的,亲自递了帕巾。
三奶奶站在一旁笑,“园子里人人都说郡主长得仙女似的,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模样身段,像极了我们老太太,这下好了,我们郑府不但有南山寿星,而且还多添了个九天仙女,真真是福气。”
众人笑倒,一番玩笑问候后,三奶奶拉着令窈的手问,“病痊愈了吗?”
大伙不吱声,郑老夫人和大奶奶皆看向令窈。
众所皆知,郑令窈这病,是心病,是不肯留在郑府的病。
令窈挨得老夫人更紧了,“我在病中,老不见老太太和其他伯母婶娘来瞧我,心中郁结,今日方好。”
三奶奶笑:“我们哪里敢去瞧你,诺大的园子都给你霸住了,我们这起子当伯母婶娘的,头回有个郡主侄女,这会子我还喜得不曾回过神,生怕哪里不周到就得罪了郡主侄女。”
令窈圆溜溜一双黑眼睛看着她,三奶奶也同她对着瞧。
小郡主的娇纵蛮横,这半月以来,全府上下皆知。
令窈知道自己确实有错,但没办法,谁让她一睁眼就是这般景况,三奶奶揶揄她,话却一句没错。
她想,以后肯定得多注意,她重活一世,至少不能再让疼她爱她的人因为她而平添烦恼。
令窈转向老夫人,含泪道:“祖母,我前阵子病得糊涂,做出许多错事,您别恼,以后我再也不惹您和其他长辈生气了。”
她说这话,神情真挚,语气恳切,另一只手轻轻地为老夫人抚心口。
郑老夫人见她主动将不愿入府的事情挑明,又说出这样一番真情实意的话,当即落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拍着令窈的背笑道:“无碍,你初次回府,一时间不习惯也是情理之中,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家,你想怎样就怎样,一切有祖母为你做主。”
令窈高高兴兴地又重新跌入老夫人怀里,侧目往三奶奶那边抛了个娇俏眼神,三奶奶一皱眉,没说什么。
大奶奶在旁偷偷望见了,拿起巾帕捂嘴一笑。
因探亲的事,郑府人不太待见令窈,没见着面,便已将她定死为顽劣的丫头片子,晚上吃饭时,小辈们的目光齐齐盯着老夫人身旁的令窈。
此时令窈已换一身绯红金线锁边衣裙,双螺髻上并插一对白玉簪,临安女子多画笼烟眉,她不同,浓眉远黛而妆,歪歪地靠在郑老夫人臂膀上,对着四面八方窥探的眼神,悠然扫视,毫不露怯。
郑家这么多人,他们怎么看她,她并不太在乎。反正大家以后都是要一起在乱世中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