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临高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小小的庭院里时走时停,曹操双手负于背后,眯着眼在断垣残壁间巡视。像是多年前离去的乡人故地重游、寻觅旧迹,可曹操却是第一次来这里,而像是在刻意找寻什么似得:“我弟弟曹德从小就温顺、听话,惹人怜爱,长得也很像阿翁。阿翁很喜欢他,哪怕他只是个妾生的庶子,也喜欢的像是嫡生的儿子一样。”
曹操轻笑一声,迈步走到一处墙边,在一蓬荒草前站立,面露回忆之色:“上一次见他,还是中平二年、还是三年的时候,我见朝廷无道,遂托病告归乡里,筑室城外。他就常到城外来见我,陪我读书弋猎,那时候他就比我高半个头了。”他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怀念与不舍:“他是个好兄弟,守孝悌、知仁义,立志要随我上战场杀敌。后来我被朝廷征为典军校尉,我叮嘱他好生照顾老父,等他及冠以后,我再给他谋求一个差事。岂料……那次过后,兄弟竟成永诀。”
戏志才没有想到曹操跟弟弟曹德的感情甚至比跟父亲曹嵩的感情还要深厚,眼前曹操这副伤感的模样倒是比刚才追忆曹嵩时还要强烈几分,或许从小缺失父爱的曹操很羡慕他弟弟曹德吧?可如今一个死于笼中,一个翱于青天,曹操心里即便再多情绪,也该释然了:“曹公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听说公子当晚奋勇阻敌,保护尊先君逃难,这才殒命敌手。其人可称孝烈之名,若是曹公有意,有朝一日,可请朝廷嘉之。”
他有意将话题牵扯回朝廷,曹操听了,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是日后的事了。”
戏志才心下略为黯然,曹操对荀彧私底下欲将其推向朝廷、给皇帝做忠犬的行为始终不发表任何看法,如今听了曹操这番话,他倒是有些明悟。曹操当年百般刻苦,试图获得父亲的欢心,可那时的他却不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努力的让自己变得优秀夺目,父亲依然会偏爱幼子。与之放在朝廷与曹操之间也一样,只要朝廷、也就是皇帝对曹操的观感不好,哪怕荀彧等一行人再苦心经营,最后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尽如人意。
即便是因功免除一切罪过,得以入朝,又安知以后的境遇?
这是曹操的顾虑,而荀彧他们所做的一切,也早在曹操还是个想讨父亲欢喜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
在戏志才看来,如何尝试去讨得‘父亲’的欢喜,这是荀彧他们这些人情愿去做的事,而如何试探出在‘父亲’眼中自己究竟受不受重视、值不值得自己仰慕,则是曹操时下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戏志才细想了会,隐约明白曹操冷静理智的情况下讨伐徐州的更深一层用意——借此给朝廷一个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所以才有年前周奂、王端等人出使,代表朝廷宣示态度,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此番明公挥军徐州,是为解徐州将生之乱、还徐州黎庶之安宁。前次伐徐州,是为父仇、此次进徐州,是为百姓。只要悉加造势,徐州黎庶岂不忘仇而记恩?朝廷见明公之能,又何不会以东方之事相托付?”
“东方之事,有前将军在,我不敢尊大。”曹操盯着眼前青绿的蓬草,低声说道:“这次徐州之战,朝廷到底想不想留我曹孟德,就看刘艾、田畴他们如何动兵了。还有袁本初……”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小的差点让戏志才听不见:“我是否见容于他,就看他的应对了。”
“明公高见。”曹操将朝廷、袁氏各方可能表现的态度都做好了准备,这一次是他真正决定为哪一方效力,在戏志才看来,最终的选择必然是毋庸置疑的。
曹操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往来时的路走去,戏志才跟在后头,刚准备转身,眼前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趁着曹操没注意,他拿着佩剑往那丛杂草里拨了拨。半人高的杂草遮掩着一只破洞,洞口狭小,只能容寻常狐狗等野兽钻过。戏志才初时还疑惑曹操适才漫无边际的寻了半天,居然是在找这么个狗洞,可转瞬之间,他就明白了。
当年曹操的父亲曹嵩,就是因为在逃跑时卡在这个洞中,以一种极为憋屈、耻辱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这就是曹操幼时极度想获得认可与重视的那个人!
戏志才忽然发现,或许曹操根本就不羡慕曹德、又或许……自己从来都没读懂过曹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时间很快过去,吕布在休整一段时日后,不顾琅邪相阴德的劝阻与王室的警告,与昌豨等人合兵一处,先是南下攻占了琅邪国的故都莒县,然后挥军南下,攻占阳都、进逼国都开阳。
琅邪国危在旦夕,开阳令萧建冒险出城请见怀义校尉臧霸,亲自说服道:“徐州是先君陶公治下之地,将军深受陶公庇护之恩、提携之义,安能坐视徐州惨遭外人侵扰而束手不问!我王虽未有德行于国内,但自继位以来,对将军馈粮不绝、赠金不断,从无半分苛待。如今琅邪国势若累卵,我王不忍见黎庶遭难,特使我恳请将军以徐州黎庶计,说情于昌豨、孙观等辈,务以百姓为念!”
他这番话,一下子便将保护一方百姓的‘大义’置于臧霸与昌豨、孙观等人之间的‘小义’之上,这顿时便说服了向来‘执正匡义’的臧霸。
臧霸本在犹疑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