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浅薄,曲直有以相县矣。”————————【荀子·非相】
建安元年四月初七。
扬州,寿春。
作为楚国故都,江淮重镇,城门城处几乎天天都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只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城下涌入的无不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或是神色忧戚的车队。
在城门楼上,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凭栏而立,看着底下不断涌入的人群,他皱了皱眉,说道:“这些人都是自打徐州来的?”
一个身材短小的中年文士在旁说道:“谨诺,彼等大都是从下邳国的难民。”
“下邳国乱至今未平?”华服男子微微讶然,侧首看了过来,面带讥笑:“元龙非龙啊!枉费这陈汉瑜对他这独子寄予厚望,连二儿子都不在乎了,到头来,也未见得这陈登有何能耐。”
这华服男子正是后将军、领扬州牧袁术,他身边的那人是主簿阎象。袁术久有异志,在率兵来淮的时候,便有并吞徐、扬之心。
下邳陈珪与袁术俱为公族子孙,年轻时曾与交游。念在往日的情面,以及下邳陈氏在徐州的影响力,袁术为了示好,最初曾任命陈珪的从兄陈瑀为扬州刺史。谁知陈瑀既领州郡以后,去年见袁术被曹操、朱灵等人打败,便立即倒戈,不肯接纳袁术入城,后为袁术所攻走。
尽管遭受过陈氏的背叛,袁术仍不改交好之意,甚至还写信与陈珪,想与对方共谋大事。哪知被陈珪严词拒绝,丝毫不在乎他的次子陈应在袁术手上的死活——在袁术看来,陈珪之所以不在乎陈应,除了不肯营私废公以外,很大原因是看在陈应庶出无才,比不得陈登沈深大略,所以宁可弃子。
此时见底下乱糟糟的一伙来自下邳等地的乱民,袁术当即判断这是陈登虚有其表、好友陈珪糊涂昏聩的表现。
看袁术一脸得意,阎象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属下听闻徐州陶恭祖病笃,将不绝于人世,徐州大乱在即,君侯不妨早做打算。”
袁术听罢,先不说其他,冷笑道:“看来幼主辟了华元化,是要了陶恭祖的命!”
陶谦今年已有六十三岁,本是年老多病的时候,又因为开罪了曹操,致使徐州遭屠,于是心忧成疾,幸赖有陈珪与华佗相善,得以延缓寿命,使元气渐次恢复。按华佗的话说,只要接下来不再心忧,在华佗的亲手救治下就可痊愈。可谁知曹操虽然转攻泰山贼,不再进犯徐州、华佗却被朝廷征辟走了。
阎象笑了笑,只好顺着袁术的话往下说道:“君侯睿鉴,属下听闻,陶恭祖本来还不欲放归华佗,故意隐瞒其人行踪。最后不知如何,还是为王端所知,严令催促,陶恭祖无奈其何,遂不得已而任其去留。”
袁术大为摇头,直言不讳的说出其中辛密:“此番入朝,我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抬举,不然区区医者,幼主何以知其姓字?还有这陶恭祖堂堂州牧,连个人都藏不住,事后竟还怕王端这个小儿……或者是根本就不信华元化能治‘好’他的病,又不想因强留一人,而与下邳陈氏继续交恶。”
阎象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边奉承边补充说道:“到底是君侯灼见,陶恭祖任职以来,亲任阙宣、曹宏等谗慝之流,以致徐州刑政失和,良善之家多被其害。尤其是在下邳聚众寇钞的阙宣、还有割剥三郡钱粮,作乱逃窜的下邳相笮融,使此地大乱。下邳乃陈氏基业,更是首当其冲,徐州豪强高门不满陶氏已久,彼若还不设法缓和,恐怕其麾下就要群起而叛了。”
“现在想安抚人心?当初又何必任彼等小人加害州内豪强?陶恭祖只知任人而不善用人,老来又糊涂妄为,哪里还有一点年轻时的英气?此人合该遭难。”袁术心里其实是赞同对陶谦任用小人压制豪强的意图,却不屑于对方拙劣的手段。
阎象干笑了几声,又附和了几句,这才说到重点:“陶恭祖一旦亡故,徐州必有大变,其地西有曹操,北有吕布,可谓强敌环伺,谁都想进占此地。君侯若要进图徐州,这下邳可是绕不开的一处,而君侯手下的陈琮、陈应二人,也该早做处置才是。”
陈琮的亲兄长是陈瑀,也是陈珪的从兄弟,曾为汝阴太守。当初陈瑀与袁术交恶之后,陈瑀一时惊惧,遂遣派陈琮向袁术请和,却被正处恼怒之中的袁术所关押。
如今他与陈应二人都是下邳陈氏羁留在袁术手上的直系亲族,阎象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既然陈登无才,不足以成为陈氏高门今后的指望,陈珪等人想必也会转变态度。何况陈珪可以虎毒食子,陈瑀却舍不得他亲弟弟,陈氏内部必然会有一番分歧,那样袁术可以趁机分化了。
听了亲信的话,袁术想了想,又低头看向栏杆外,自己身前正对着的中轴大街。混乱肮脏的流民拥挤在城中大街小巷,许多人都是结跏趺坐,双眼闭合下垂,像是在长途跋涉之后短暂休息。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许多人都两掌相叠,面上不见苦色,比其他那些仓皇的流民要多了份沉静。
袁术心里隐隐起疑,隐隐约约又琢磨不出缘由,口中说道:“不急,彼二人都先留着,等我再观徐州局势。”
阎象就站在袁术背后,闻言,不禁抬眼深深的看了对方一下,旋即低下了头,说道:“谨喏。”
袁术不像他的兄长袁绍那般优柔寡断、容易听信人言,恰恰相反,袁术主意未定还好,只要打定了主意,纵然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