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素问天元纪大论
初平四年十月初四。
未央宫,北宫门。
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雷鸣,随后又很快沙沙地下起雨来,冰冷的雨水泼打在赵温的车盖上,刚伸出头的他很快就缩了回去,一时默然无语的瞪着阴沉沉的天空。
这几天天气闷热,丝毫没有下雨的征兆,可今天这雨说来就来,赵温毫无预备的被淋了一头,狼狈之余,浑身还打了一个哆嗦。
公车司马令王端验看了门籍之后,很快递来了一把竹簦。
赵温连忙使人接过,亲口道谢说:“让王郎费心了。”
“不敢。”王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站在檐下。
赵温与对方交情不深,皇帝传唤,他也不敢耽搁,只好点了点头,放弃了这个攀谈的念头。
太学论战在上午已经结束,相信王端马上就要跟大鸿胪赶赴关东,博得一番功绩了。王氏有这么个低调谦逊的后人,门庭当不会衰微,过上两三代人,便又是一大簪缨高门。
赵温在马车上一边慢慢想着,一边漫无边际的打量着悠长的宫道。他所乘的车不是全方位封闭的安车,而是中二千石、二千石皆乘的皂盖车,这种车只在左右安置着朱红色的车轓,刚好挡住乘客的半边身子,在车前则有一个车当作为遮挡。
坐在这种车里,随时为路人与旁经的车辆所观瞻,所以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这样才不失士大夫的风度。
赵温挺着脊背,目不转睛的盯看着路上的黄叶被雨水淋湿,路过的几个小宦官似乎在道旁窃窃私语,言语里带着一丝惊恐:
“听说了么,早上有个宫女去井边打水时,看到井水冒泡,像烧开了一样!”
“与永巷令说了么?”
“说了,永巷令带人查看的时候那口井里什么事也没有,所以没当回事。”
“你说,会不会是井里有”
赵温正留神听着,可一时雨声太大,把两人的悄悄话给掩盖了过去,他不免有些可惜,却也不怎么太当回事。毕竟未央宫到现在已快有四百年的历史了,死在这里头的人数不胜数,老宅子难免生几个怪力乱神的事,这不算什么。
今天的天气倒也奇怪,明明是一场暴雨,却不见一丝一毫的风,雨水几乎是笔直的落下,很少有飞溅到赵温身上的。不过这样子也好,还省去了许多更换衣物的功夫,赵温在殿前甩掉了沾着的雨珠,稍微整理了一番,方才步入宣室。
“太常臣温叩见陛下!”
一旁负责传告的谒者代为说道:“诏曰:起。”
皇帝正在案边借着窗外的天光看书,看见赵温来,他把简牍半卷,摆手让身旁的谒者、侍中等人退下之后,方才舒展身子,换了个舒适的坐姿,依靠在身后的凭几上看着赵温。
赵温一时有些读不懂皇帝的目光,带着赏识、欣慰,又藏着几丝烦恼。
“太学议论如何?”皇帝问道。
太学的论战结果一出来,皇帝就知道,只不过那是平准监代为打探的消息,正式的官方渠道还得从太常赵温这里获得。
赵温心里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从容答道:“太学诸博士、宿儒一致以为,曹操为父报仇,于情,符合春秋之意,而况徐州牧陶谦纵兵杀掠在先”
“也就是说。”皇帝打断了赵温的话头:“公羊赢了。”
“陛下睿鉴。”说起这个结果,就连赵温都不敢相信,对方可是有大儒郑玄坐镇,郑玄的学识可以说是冠绝天下,古今经学大家无不钦服,可谁知道他竟然
皇帝好整以暇的问道:“你是在惊奇郑君何故中途改了论调,在论战时选择支持公羊?”
郑玄的临阵倒戈一直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因为郑玄根本就不是纯粹的古文经大儒,他学贯古今,是将古今文经融会贯通,集各家所长,自成一派的人物。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死守着一家之言的窠臼,他的思想开明,敢于接受新事物、并敢于根据情势做出修改,以迎合统治者的需要。
从当初见到郑玄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不慕爵禄,却千里迢迢赶过来当官的郑玄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在董仲舒、班固之后,做第三个集儒家经传之大成者。
西汉有春秋繁露、东汉有白虎通义,到皇帝这一朝,也是该有一部用来解释皇权与nn合法性的最高意识形态的著作了。
这是皇帝与郑玄两人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早在万年的时候,两人就达成了默契。而对于赵温,甚至是对于马日磾等人来说,这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赵温抬眼看着皇帝,很期待皇帝能为他解惑。
“郑君治学博览众长,从不偏袒任何一家,只是世人见他多为古文伸张,便以为彼乃古文大家,何其谬也。”皇帝没有说太多紧要的事情,只简短的解释道:“郑君支持的不是公羊、左氏等任何一本经书,他支持的是自己。”
赵温在心里咀嚼了会,似乎有些明白了。
“论战结果出来后,太学生有什么反应?”皇帝转而问道。
赵温想了一下答道:“虽是出乎意料,但郑大夫学识深厚,言辞精妙,很快让众人心折。”
“算上九月新招的太学生,一共两千人,都争着去听大儒讲经。”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来有这些大儒在,把太学的学制定为四年制,让他们多学几年,也不会有人不情愿了。”
按以往的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