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常常是宋氏用来堵住皇甫遥那张越老越唠叨的嘴,年过古稀,皇甫遥虽然看着没像是老了太多,可是他的枕边人确实是最熟悉他的人,胜过他那早已忘了名字的母亲。
皇甫遥那双满是老茧的粗手在他年轻的时候也不顺滑,宋氏遇见他那时好歹手背摸着不像是搓树皮,夜里做事儿时皇甫遥经常是尽量不让自个的手掌上的粗茧磨到宋氏还算是细嫩的肌肤,就这么光用这手背托着宋氏的身子,有些是力道尽了两手卸不下来,连带着一根腿软,刚做弄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就泄了。老头子现在说起来还脸红,但是宋氏早就忘了这茬,第二天还急吼吼的脱衣上炕。
老夫老妻脸皮都厚,到现在,老夫的手皮也变厚了。
锦衣卫令法严明,丝毫不逊于边军的军纪,那些个缇骑洒出网去,听得霹雳啪嚓好几块瓦片被从房顶上蹬下来,有的缇骑才想起这一片都是些许个有钱人家,仿的南边儿秀美园林所修的内阁庭院,从外面瞅着还是一般京城房子的模样,也不知内里是有多华贵,缇骑都是有心人,便一个个的将脚步放到最轻,整个人贴着房顶唰唰唰的就略过去了。
旁边儿有些个石阶,皇甫遥见缇骑们纷纷上房去了,再一挥手,剩下十余个缇骑纷纷后退数步,却暗暗的将此处各个路口都留了人手。皇甫遥紧紧攥着宋氏的手,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宋氏随着他,却没坐在他身边,而是蹲下来,轻声说道:
“莫急了,再急出病。”她一个妇人不知该说什么,张口也是平常的紧。
皇甫遥很吃这一套,他本想说些什么,可一口气塞在胸口,猛地涨红了脖子,慌得宋氏忙着又拍又抚,这才将他那张老脸上的通红给消了下去。
“谦子这是要干什么?”皇甫遥摇着头,压低了嗓子说道:
“就当是在顺天府外哪个县随他折腾来折腾去,别折腾到顺天府的地界来!”
“地陷了有土去填,天塌了还要去找第二个娲皇补吗!”
“老头子!莫得渎神!”宋氏耳朵尖,听着这口话不对,她是有私心的,很大的私心,家里人数来数去就只有宋谦一个弟弟算是真亲的。
要保,碍着数十年相濡以沫的夫君。不保,老宋家就算是绝了根。
宋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嘴巴不比这脑袋千思百虑,动动嘴皮子和舌头,这话就冒了出来。
皇甫遥暗叹着气,一腔的闷气吐不出来。
“谦子之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让他升官就升官,让他调职就调职,虽然混不上三品的大员,也从来都没空了他该得的俸禄银钱,怎么就到这时候一个个的都折腾上了?天阴暴雨不起火,旱地干风火自来......”
宋氏不晓得官场上的事儿,虽然皇甫遥从来都不避讳她,可她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今天这终于是截住些句子塞进了脑袋里。
“你还不清楚?小谦是个老实人,多少年的乌纱帽在他头顶都没折腾过,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有他的道理。”宋氏轻声说道。
“道理......道理.......”皇甫遥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这两个字,好半晌,听得一声哨想,身后不远处一名缇骑猛地将卷起插在腰间的黑布红字令旗抖开,举过头顶,快步朝着皇甫遥跑来。
“等会儿见了他,你先自己去跟他说说。”皇甫遥低声说着,他一手牵着宋氏,快些站了起来。
他低声说罢,一步跨上马,身后两个缇骑快走两步,也将宋氏托上了马。
“起步!”皇甫遥接过那面黑面令旗,插在腰间,一手攥着马缰绳,脚下马蹬轻夹了下马肚子,老马蹄子扬起,踢踢踏踏的往前走去了。
宋氏骑得马是匹骑了二十余年的老马,与皇甫遥**的马同属一个马厩的,那母马先是磨着蹄子不向前走,等得公马驮着皇甫遥先去,马上的老人回过头来看向宋氏一眼,母马这才鸣了一声,稳稳当当的朝前走了。
两人就像两马。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嫁给老爷子快五十年,藏得住的事儿不是藏得住,俩老人心有灵犀似的,不去问也不去提。宋氏从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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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衙内脖颈处有一道很明显的刀伤,直接割断了喉管,刀刃还切进去半截骨头。
反正他现在是死了,宋家到目前来说就彻底是绝后了。
宋谦的脸色和他的儿子一般,死僵的脸,颓废的摊在树荫下,他倒是比他那个儿子更像死人。
哀莫大于心死。
宋氏脑袋里发昏,她赶过来时曾想了数十上百句的说辞,简直是将她那些所认识的少到可怜的字儿来来回回编织了一遍又一遍。千千万万句话,到现在都是一个胃胀的屁,放了之后还肚子疼。
臭的人眼睛发酸,直想哭。
老宋家绝后了。
宋氏有些站立不稳,她抬起头来,周围少有了往常喧闹的灯火,穿过树梢,她仿佛看见了天上淡淡的星星。
“夫人.....”两个缇骑一看宋氏的异样,紧张的说道。
“滚!”
宋氏突然大吼一声。
两个缇骑登时后退数步,站的笔直。
“阿姐........三十二岁那年.....托着姐夫的福气,在长安城外的村子当了个里长.....后来成了县太爷.......再被贬成州府通判.....”
“太爷让咱做的事儿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