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却忽然明了。
穆春是故意主动带穆秋过来,怕她使诈。
她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穆春聪明了,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难过的也是穆春聪明了,知道将计就计算计穆秋了。可穆秋是她的妹妹,是穆家的人。
手足相残,非她所愿。
周氏将玉如意握在手中,对面色很是尴尬的穆秋实话实说:“你回去问问你母亲,若真是一千两银子买的,那远远超过欠账,我不能收。若是五百两银子买的,倒是可以拿来冲公账。”
穆秋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见姐姐不开心,就混乱了。不用问母亲,是五百两银子买的。”
周氏瞧穆秋脸蛋稚嫩纯真,眼里却是一股老城算计,心里五味陈杂。
“我收下了,稍后让玉嬷嬷把月例银子送过去。”周氏为严氏教养女儿的方式痛心疾首。
穆秋完成任务,恭敬行礼退下。
穆春等她走远了,疑惑道:“母亲本可以不收的。”
周氏伸手摩挲着玉如意的长柄:“你可以防着她,但万不可捉弄她。”
穆春就是要穆秋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丢人现眼。
“是她先算计我的。”穆春摆弄着盒子。
“我知道。”周氏语重心长:“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她是你妹妹,你多吃些亏,不算什么。若是让外人知晓你们不团结,遭人耻笑不说,更要骂穆家家风不严,礼数不遵……再往大了说,若你的父亲和叔父们不合,你的大哥和堂哥们不合,穆家自己就先垮了。”
“即便日后穆秋无法成为你的助力,也不能让她成为你的敌人。”周氏劝道:“姐妹之间互相算计,远比外人算计可怕得多,也容易得多。”
穆春终于明白,为何周氏对严氏,一忍再忍,小事化了。
她是本着“自己让一步,家和万事兴”的想法,吃小亏,护大义。
“你也大了,不必再跟她们玩了,明日起,你多花些时间跟着玉嬷嬷和珍琴,学学治理家务,这些才是你日后安身立命的本事。”周氏以前,一直以为穆春和穆秋感情很好,姐妹情谊深厚,有心想生疏她们,又觉得小题大做,有挑拨离间之嫌。
如今瞧出来,两姐妹早已貌合神离。
穆春先是点头,又歪着头懵懂着问周氏:“母亲为何不亲自教我?”
“还不到太太亲自教你的时候。”玉嬷嬷知晓周氏的难处:“若是二太太有心纠缠,叫太太顺道教三小姐。那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苛责不行,放纵不行,多出一件麻烦事来。”
穆春略想一想,玉嬷嬷说得在理。
严氏就是这样,别人有的,不管合不合适,她也得有。
她不喜欢周氏,不代表她是瞎子,不清楚周氏的能力和实力。
否则,上一次因为银杏树的事,周氏敲打她,也不会那么快就妥协。
穆春屋外。
宝竹跑进来,额上带着晶亮的汗珠,她弯着腰喘匀几口气,才掀帘子进去,回穆春的话:“大小姐,奴婢去打听了,严家二少爷还在楚州未回。”
今日是八月十二了,秋闱第二场开考。
严和明若是被抓现行,定然会记录在案,先行离场被遣出贡院。
她没记错的话,严和明是夹带经文,偷偷抄写时被穆立抓了个正着。
朝廷律法,科考夹带者,驱除考场,永不录用,革除功名,以下三代不得科考。
因“以下三代不得科考”,严家老太爷自知严氏要想跻身官场,再无指望,没几天就故去。
严和明将帐算到穆立头上,立誓要穆家“一败涂地,声名狼藉”。
穆春犹记得,严和明铁钳一般的手掌,紧紧箍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在桌上,脸颊贴梨花木桌面,冰凉刺骨。
严和明手背青筋毕露,面容狰狞可怖:“我在他面前落下泪来,他鄙夷地瞧了我一眼,挥手叫衙差将我众目睽睽之下押送出去。那一刻,我有多丢人?若是有把刀,我宁愿割喉死了,血溅当场!若是有条地缝,我也毫不犹豫钻进去,哪怕万劫不复!”
穆春早已经被这其中掩藏的真相吓傻,她眼泪像珠子一样垂流直下,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恐惧而绝望。
“穆立那个老不死的,口口声声说,穆家五代为国尽忠,刚正不阿,不容许我这种‘小人’为非作歹,败坏纲常。”严和明“桀桀”冷笑,穆春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呀,我就看看,你们穆家号称世代清白,书礼传家,是阳岐城最最有规矩的世家大族。”严和明微微放开她的脖子,穆春赶紧呼吸新鲜空气。
“穆家之女,不为人妾也。”严和明念出一句,穆春哭得不能自已。
“穆家男儿三十而未有子,方可纳妾。”第二句时,眼泪在她脸上横七竖八,穆春后悔不跌。
“父母健在者,不可分家。”第三句,穆春浑身止不住的抽动。
“兄弟相残者,清理门户。”第四句。
“偷窃、奸淫、抢掠、杀人者,不入穆家坟。”第五句。
严和明放开她,穆春从桌上软绵绵滑下来,跌坐在地,像被抽去了魂的泥塑。
穆家五训,她从牙牙学语时,就烂熟于心。
严和明绞尽脑汁,机关算尽,要的不是祖父的命,不是穆家人的命。
他要的,是生生撕开祖父穆立的脸面,踩断祖父多少年来一直笔挺的脊梁骨,践踏祖父身为穆家接班人的骄傲和自尊。
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