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沈毕之正在同周青云下棋,翠浓跪坐在一旁为两人添茶。
周青云执黑子,落下一子,“沈大人这步棋,走的实在是高!”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无非是暗指昨天夜里沈毕之将锦衣卫打发到他那里的事情。周青云,这是在讽刺怪罪的意思。
“毕之山野出身,没有什么大能耐,事到临头,也就只能够祸水东引!”沈毕之含笑,单端过茶盏喝了一口。
周青云目光沉沉,却是一副赞赏的语气,“兵法有云,围魏救赵。想来,不外如是!”
“比不上周老,以柔克刚,四两拨千金!”沈毕之低低一笑,跟着落了一枚白子。
昨夜没有出任何事,想来周青云也是将那群锦衣卫安置好了。更何况,沈毕之得到消息,周青云将那群锦衣卫真的当成了搬东西的,指使的飞跑。
周青云摇头苦笑,“什么以柔克刚,不过是老夫年迈,心肠都软了罢了!”
他说自己心肠软了,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没有真的拿那群锦衣卫出气,还是因为没有把那群锦衣卫再度打发回沈府。
此时的棋盘上,白子黑子,一攻一守,局势正胶着。
“若不是周老软了心肠,毕之的棋艺便不够看了!”沈毕之执白子,作犹豫不决状,脸上却还带着爽朗的笑。
周青云的笑真切了半分,但也仅仅只是真切了半分,依旧未达眼底,他说,“秀才遇到兵,最是说不清!倒不如,由着棋局发展,随遇而安,兴许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罢,随意落下一子。
棋盘上,这枚黑子正好落入白子的包围圈,局势却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毕之受教!”沈毕之点头记下,一脸的认真。
周青云又说,“沈大人这一步,未免走的太过猖狂!”
“愿闻其详!”沈毕之含笑望过去,一副乐意倾听的模样。
周青云端了茶盏喝茶,含在嘴里细细地品了,末了还咂吧两下嘴,“果然是好茶!”说出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沈毕之目色沉了半分,但也只是半分,脸上依旧还挂着浅笑,“周老好眼力,这确是苏杭一代的贡茶!”
贡茶怎么会到了沈毕之的上,自然是因为外地的官员孝敬。
周青云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却不点破,又落下一子,感慨道,“沈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这,就是在警告沈毕之不要太过明显地贪腐毁了自己的前程。
“那就借周老吉言了!”沈毕之一副听不出来的样子,还很高兴地感谢。
周青云把往棋盘上一放,“不下了不下了!沈大人棋风凌厉,老夫甘拜下风!”
但是,事实上,现在的局势可以说是对谁都有好处,又对谁都没有好处。长此以往,谁输谁赢都还是未知数。
周青云身子往后,倚靠在马车车厢上,状似随意地说道,“昨日夜里沈大人府上是举办了烧烤大会吗?老夫离的老远就瞧着火光冲天,若不是因为要收拾的东西实在太多,老夫说什么也要去讨一杯酒喝!”
这个老狐狸!沈毕之心暗骂了一声,才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条脚踩两条船的恶狗罢了!周老不来也好,毕之还怕脏了周老的眼呢!”
“恶狗?”周青云抬头,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一条狗罢了,杀了就是,周大人废了那么多柴,实在不值得。”
沈毕之将棋子一颗颗地分捡开来,没有抬头,只是说,“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吧。”
“老夫怎么觉得是在打草惊蛇呢?”周青云闭上眼睛,双抱胸。
沈毕之从身旁抽出条墨绿色的薄毯替他搭上,才笑着说道,“野草丛生,说不得里面有几个蛇窝。若是不打打草、惊惊蛇,毕之又该如何下脚?”
“沈大人要下的那盘棋太大,老夫无能为力!”周青云睁开眼看见毯子,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说,“看在这毯子的份上,老夫有一句话要提醒沈大人,这是一场豪赌,压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却是家破人亡,还望沈大人思而行!”
沈毕之扬着脸,大笑道,“赌这场盛世不落,压上一生信义,输到一世凉薄又能怎样?人生如棋,毕之只愿落子不悔!”
有轻风吹过,掀起车帘的一角,阳光从缝隙钻进来,落在沈毕之的脸上,照的那张脸自信而且张扬。
也不知道是午后的阳光太过刺眼,还是沈毕之脸上的自信太过灼人,周青云有些不适,微微眯着眼望过去。
他看见无数粒尘埃在光束里飞扬,泛着金色的光泽。
看着看着,他好像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时光褶皱,窥见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骄傲的、自信的、不可一世的、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周青云。
不,那个人不是他,那是沈毕之,现在的沈毕之!
他们长的并不相像,他只是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神情和孤勇。
多好啊!周青云如此对自己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这一代人是真的老了,到了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这个天下,是时候需要新的传奇了!
老泪纵横,周青云却顾不上去擦,只是焦急地说道,“沈大人,若是日后翰儿有行差踏错的地方,烦劳拉他一把!”
这话说的,委实无礼!
仅仅数面之缘就要分道扬镳的人,提出这样理直气壮的要求,实在算不上客气,不,是很不客气!
沈毕之沉思片刻,突然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