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很少像这样大发雷霆,众将劝了好一阵见他才渐渐消了火,但并没有马上答应释放王昱和郭大封。众将也都识趣的不再反复唠叨。反正王昱和郭大封再怎样也罪不致死,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当务之急,是如何御敌。
就在距离己军不到百里的北方,有突厥可汗骨咄禄亲自率领的主力大军二十余万。他们真要打了过来,仅凭目前薛绍手下的七八万人马将会很难抵御。尤其是,在这一片平坦的战场之上。
于是众将都向薛绍建议,要么我们尽快退守城池,据城而守要比野战对敌容易得多。再不然,我们就将朔代二州的人马也拉出来汇集一处,集中力量抗击强敌。
支持第一个办法的将军,占了多数。毕竟,冬天已经到来了。只等朔风一起大雪落下,长城以北就会变成一片难以活人的冰天雪地。
但是薛绍并没有马上采纳这个意见,他说,容我三思。
另有一件事情,从薛绍到众将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一定要把程务挺的遗体弄回来,举哀祭奠好生安葬。程务挺生前没有留下任何的遗嘱和心愿,除了给他报仇血恨,这是他的袍泽们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了。
但是现在两军的仇恨已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还随时有可能再次爆发一场你死我活的大血战。因此索要程务挺的遗体,恐怕还不是一件容易办成的事情。
薛绍说,我来想办法。
入夜之后,北风怒号,气温骤降。
薛绍带了张成和吴远两个人走出帅帐,跟在巡逻的士卒后面,来到了监牢附近。
隔着稍远,薛绍就听到了王昱的声音,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于是他放轻了脚步走近一些,终于听听了王昱的口齿,“用兵上神,战贵其速。简练士卒,申明号令,晓其目以麾帜,习其耳以鼓金,严赏罚以戒之,重刍豢以养之……”
他在背书,卫公兵法。
薛绍再走近了一些,朝监牢里瞟了一眼。郭大封缩在避风的一角,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秸草好像已经睡着了。王昱则是缩在另一角,裹紧了军袍仍在瑟瑟发抖,脸上青一块肿一坏,嘴里却在念个不停。
张成和吴远都面露不忍之色,并用眼神向薛绍示以哀求。
薛绍的脸绷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站了片刻之后,他走上前去踢了牢门两脚,王昱和郭大封同时惊起。
“你们两个,带郭将军下去吃饭泡脚,安排下宿。”薛绍下令。
张成和吴远接了令,连忙叫人打开牢门把郭大封放出来带走了。
王昱站在牢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书,倒是背得不错。”薛绍开了腔。
“学生……睡不着,又没做事,所以……”王昱小声的答话。
“书呆子。”薛绍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声,说道:“军律森严,弃帅而走独善其身,与临阵脱逃败军辱国,没有两样。按律严判,你该是死罪。”
“学生知道……”王昱轻轻的点了点头。
“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薛绍说道。
王昱的眼睛微微一亮,抬起头来,“请老师下令!”
“去把程务挺的遗体,要回来。”
“是!”
夜深了,薛绍仍然没有半点睡意。他盯着一盏跳跃的油灯,已经看了足有一个时辰,一动都不动。
帐前的部曲侍卫有点担心,便悄悄的把郭安请了来,让他劝劝薛绍。
郭安走了进来,小声的唤了一声,“少帅?”
“别再叫我少帅了。”薛绍回过神来,淡然一笑,“我已经老了。”
郭安轻笑了一声,“少帅还未满三十吧?”
“快了。但这跟年龄没有关系。”薛绍用指头,点着自己的胸口,“这儿老了。”
“少帅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老了。”郭安放下了拐杖,挨在薛绍身边坐下,说道:“打一年仗,至少要老个十岁去。”
“哪里啊!”薛绍长叹了一声,“打一场仗,就像是已经活完了一辈子。”
郭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少帅是在为是否迁入城关的事情烦恼吗?”
“真的别再叫我少帅了,听着刺耳。”薛绍苦笑,“换个叫法,薛帅也行啊!”
“好吧,薛帅。”郭安笑道,“方才属下所问是否恰当?”
“你猜得没错。”薛绍点了点头,“军中众将,大多主张迁军入城,据城而守。因为冬天来了,风雪难挡。”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郭安说道,“但是,如果我们当真撤入朔州,再要出来,可就难了。”
“对。”薛绍一点头,“还是只有你懂我的心思!”
郭安说道:“进了城关,有房舍可避风雪可烤火闲玩,有热汤热饭和温暖的被窝。不用打仗不用提心吊胆,安逸舒适的就能过了这个冬天。这想起来,都让人感觉舒坦。”
“但是等这个冬天一过完,全军将士的斗志,也就会随着暴风雪的离去而烟销云散。他们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拳拳战意和报仇之心。”薛绍说道,“惰性,是我们自己最大的敌人。
郭安点头,微笑道:“属下仍旧记得那一年在丰州,漫天的大雪盖住了整座阴山。但是少帅……薛帅亲自带着我们,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打拳。那一个冬天过完之后,朔方军从此无惧于天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但是现在这只军队,不是以前的那支朔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