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伎们象一阵风似的退场,只留下余韵袅袅,紫云楼的厨子穿着一身干净俐落的短打,一溜碎步小跑上楼来,笑着说:“小人伺候贵客们一道雪泡酥点。”
他这道冰点心宫中也有,但公主们从来没看过是怎么做的。厨子拿着一把竹锥,托着冻好的雪酥,竹锥一动,冰屑纷纷落下,有如下了一场细雪。眨眼间一道冰点完成,先端给刘芳,刘芳又让给刘琰。
“太凉了,我不敢吃。”
“好,那我吃两份。”
冰点带着红豆香,吃到舌头上沙沙的,一点凉意在舌尖扩散开,就象含了一口雪。
刘琰后来有很长时间,一看到下雪就觉得那雪必定是甜甜的,就象今天吃的这雪酥的味道,老想着再啃一口。
刘雨尝了一口,默不作声的接着吃。
宫里头怕公主们伤胃,这些凉的东西很少能见着,好不容易今天逮着一回她得多吃几口。
酒娘子端着用透明琉璃酒瓶盛的各色美酒上来,声音柔的仿佛能滴下水:“各位贵客请选酒。”
说是酒,其实小姑娘们喝的这酒只有花果香,里面没什么酒味儿。
桂花酿,玫瑰露,梅子酒,梨花醉,盛在琉璃樽中酒液如同宝石一般,用冰镇过,倒在杯盏中散发着袅袅白烟,上面还浮外好看。
刘雨有点酸溜溜的说:“外头的人还真会享受,用个饭有这么多的花样。”
林夙在屏风边陪着几位公主,听着这句抱怨心中好笑。
这算什么花样?真正的花样这位公主想都想不到。就象刚才那些舞伎,要是换个时候换个地方跳,身上的衣裳都少得象没穿,那些客人可不象公主们这么天真,这么大方的给赏。
林夙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多得是想巴结他的人,也总有些人,总有些应酬是推不掉的。
后面两只舞更有看头,其中一个舞姬头发卷卷的,编着许多小辫子,辫子上系着铃铛,她好象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会动,看得三个公主大开眼界。另一个是带着一只鼓上来的,盘子大小的一只鼓,敲起来声音特别脆。到后来她象个陀螺一样急着转圈儿,鼓声象炒豆一样爆响,快得让人看不见她的动作,更数不清那一阵旋转中她一共敲了多少下,笛声越急,她转的越急,鼓声急的象是夏日里下了一场骤雨。
见多识广的林副统领说:“她原来名字都没人叫了,现在大家都唤她鼓娘。”林夙示意手下过去给鼓娘一份儿厚厚的打赏,然后说:“你们下去吧。”
鼓娘躬身行礼就退下了,可走到楼梯旁她停下来。
刚才和她一起上来的吹笛子的男人坐在那儿动也没动。
这不对的。乐师琴师这些人都是最有眼色的,不管有没有单赏他们,舞伎乐伎们得的赏钱也会分他们的,只是分多分少不同而已。该退下的时候怎么坐着不动?
林夙盯了那个吹笛子的两眼,忽然笑了。
“原来是你,你什么时候回京了?”
那个吹笛子的笑着把手里的笛子晃了晃:“刚刚,在楼下看见你手下了,就上来跟你讨杯酒喝。”
林夙说他:“公主面前不得放肆。”然后又向刘琰她们解释:“公主恕罪,这是我一位好友,陆大将军的幼子陆轶。”
刘雨脱口而出:“他就是那个败……”
刘芳赶紧拦她,幸好刘雨也不是缺心眼儿,及时收住了口。
陆大将军四个儿子,死了两个,还剩两个。老大老二两个早年都死了,老三现在又驻在西南,剩下一个老小,那是京里有名的“浪荡败家子儿”,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大概是除了正事不干,其它什么事儿都干了个遍。听说他有阵子就跑去官伎坊,硬要拜一个瞎眼的老伶人为师,学本事。
听说陆大将军气得要逮他回去行家法,他跑了,一跑几个月才回家。
这名声在京里可一下子就响了。
浪荡纨绔不少,象他浪到这一步的还真没有。其他人花天酒地也好,吃喝嫖赌也罢,身为权贵之后,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顶多大家说句不上进。可象陆家这个败家子这样的,干的全是不合身份不要脸面的事儿,那大家就忍不了。
败家子儿什么的,公主们都听说过。
可这是头一回见。
这人头发就有些乱糟糟的,象是睡醒后胡乱一拢用簪子绾上的,脸好象也没洗似的,一双眼似睁非睁,醒着也象睡着,嗯,他脸上还有一圈青青的胡茬,穿着一件混在乐师里头毫不违和的半旧布衫。
半点也不象将门子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眼了。
可能是因为他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太过洁白,也许是他说话的声音格外醇厚动听,也可能是那种天老大他老二的放旷不羁以前从来没有在旁人身上见过。
陆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抖了抖袍袖,向三位公主团团一揖:“见过三位公主。”
“陆公子不用多礼。”
这人行礼的时候,也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磊落不群的风采。
刘琰问他:“你的笛子吹的真好。”
那笛音……刘琰形容不上来,感觉就象一条活蛇,灵动矫夭,是活的,会动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人看。
透着一股无拘无束的野性。
陆轶笑着说:“公主过奖了。不过既然公主都夸了,是不是也该给份儿赏?”
这讨赏的话他说的太理直气壮了,谁都不觉得这话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