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自无不可。
几个侍卫搬出桌椅,放在庭园树下,两个人,一主一臣,相对而坐,宋濂开始讲解经书。他说给朱元璋听的,是《春秋左氏传》,儒家的重要典籍之一,也是重要的史书一部。春秋诸国纷争,正合眼下形势。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多了解一些史实典故,对朱元璋来说,不但增长了学问,更有助扩大他的视野见闻,有实用的价值。
宋濂娓娓讲解,朱元璋凝神细听,时不时插话打断,提出疑问。三两侍女烹茶倒水,红袖添香。
是时也,天高云淡,叶绿杂黄。微风浮动,满庭菊香。院落间,人声悄寂,唯闻琅琅书声。若无昂挺胸、执戈握戟、站立在院内、廊下的侍卫虎贲之存在,这哪里还是威名赫赫的吴国公府,竟仿似一处清幽书院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树边不远。
朱元璋听的入神,恍然无觉。宋濂乖巧识趣,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来的是府中总管。只见他面露焦急,连连使了好几个的眼色。宋濂心中知晓,此人必有急事来报,不慌不忙,讲完了一个段落,咳嗽一声,道:“圣人云:温故而知新。学问之道,重在温故。主公,今天便讲到此处吧?”
朱元璋先不急着说话。他微闭双眼,回味方才听讲的内容,咀嚼消化,过了会儿,才道:“先生果然大才。听君一席课,胜读十年书。哈哈。”眼光微转,这才现了那府中总管,沉了脸色,道,“俺不是早有吩咐,凡听授讲课之时,不得打扰!你却有何事?”
总管疾步上来,奉上一封信笺,道:“北来急报。”
朱元璋展开,看不得几行,霍然起身。吓了宋濂一跳,赶快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袖手侍立一侧。千言万言,不如一默。他心中奇怪,嘴上只是不问。朱元璋颠来倒去,细细看了两遍,绕树三匝,喟然叹道:“北地英雄,何其多也!”
也不等宋濂相询,他主动把信递给了过去,道:“何必聚来的急报,海东燕王入主益都。”
“燕王?”
宋政权头一个异姓王,小明王亲自册封,邓舍的大名,宋濂其实早已久仰,如雷贯耳。朱元璋对邓舍也一向是非常的关注,尤其近几个月,只要与邓舍有关的,与海东有关的,不管大事、小事,事无巨细,但凡有点传闻,他必然都会千方百计地遣人搜寻、了解。
“这燕王,还真是个异数。崛起之快,世所罕见。掩有辽东、高丽,今又得益都。先生,以你之见,这条消息一旦散播开去,会对天下纷争之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宋濂之长不在谋略。朱元璋曾问过陶安,刘基、宋濂等四人比之陶安如何?陶安回答道:“臣谋略不如基,学问不如濂,治民之才不如溢、琛。”宋濂的长处在学问之道。不过,尽管如此,朱元璋的问题太过简单,宋濂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他道:“南北格局,将因之改变。”
“怎么改变?”
“燕王处心积虑,谋夺益都,无它,为绕开辽西、河北,得入中原之途而已。辽西乃大都门户,河北有孛罗军,此两地皆虎穴,轻易不可动之。取道益都,诚为上策。然,益都一入海东,则晋冀元军定然会因此不安,臣以为,晋冀与山东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先生之见,正与俺同。”
朱元璋生的方面大脸,立眉细目,谈及军事,适才的文雅作态不翼而飞,虽戴软巾,穿便服,语调中不自觉中带了金铁之音。他召侍卫,吩咐展开地图,俯视江山,指点纵横,道:“察罕早欲图山东。
“只是一来因他才攻下汴梁,军力需要时间恢复,粮秣需要时间筹备;二来他的腹心陕西、晋冀等地,有孛罗虎视在侧,不先把其内部的矛盾化解掉,无能轻动。且,海东未入山东前,王士诚、田丰不和,彼此多有攻伐,暂可不以为虑。故此,他方才迟迟未动。
“如今,燕王入据益都。与田丰共分王士诚旧地。山东内部之不和,顿得以改观。
“田丰自号花马王,为人远图,有谋略,锐气进取,多年来,虽面对察罕与孛罗、此两员鞑子之重将,却毫无惧意,几乎无月不战,无日不斗。此其深知山东之地,守则覆灭,战则可强也。燕王,永平起兵,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拥有了辽东与海东,细数其过往,何止无月不战!据俺海东谍报,他起家时的八百老卒,今日所存者只有十三。可见其好战的程度,较之田丰,更有甚焉。
“又,何必聚密报言称,燕王与田丰分士诚旧地,依据约定,益都西归海东,益都东归田丰。而,燕王抢占济南、太难,田丰恍若未见。田丰留士诚骁将王达儿并及其部精锐,燕王只当不知。这两个人,都很能隐忍啊。当世之枭雄。
“两雄并立,不内斗,则定然联手扩外。如此形势之下,纵然察罕不情愿,怕也身不由己。”他悠然转,遥望北方,说道,“群雄逐鹿,争猎中原。可惜,可叹。”
“有何可惜?主公又为何而叹?”
“可惜俺远在江南,不能适逢其会。察罕、孛罗,燕王、田丰,北地英雄,尽于此矣!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呀。”
联想别人,对比自己,朱元璋只觉有千斤的力气,一时间却好似无用武之地。他的视线往地图上落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