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帆走了几步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竟然是赤脚站在地上,衣服又脏又皱,头发也乱蓬蓬的,俏丽的小脸蛋上黑一道灰一道,活脱脱一副打架打输了的样子。越看脸色越黑,就连素来飞扬明澈的眼睛里也不由染上一层阴鸷。
敢把她的祈绣弄成这个样子,就算是护国侯在,他也不会就此不闻不问。
只是当下,似乎还是先回去把她洗干净喂饱才好。他二话不说想抱起她来回家,谁知手刚刚搭上她的袖子,祈绣宛如被烙铁烫到一样,倏然把胳膊往后一抽,整个人也随之退后一步,速度之快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戒备而紧张的站在原地,低声道:“千帆,我不能跟你走。”
厉千帆脸色变了变,随即像以往一样微笑起来,“阿绣还没玩够?好吧,那你说还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祈绣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厉千帆的笑容里多了一抹凝重。
祈绣的心中仿佛梗了一块巨石,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垂着头,尽可能躲避着那道灼热的目光。很奇怪,这个时候,她竟然能做到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有平静而缓慢,“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到时候散伙了。你要光复你的家族,我要去找我的师傅。这以后,也不会再有同路的必要了吧。”
厉千帆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冰冷。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们曾经一起悬崖上奔命,在狼爪下求生,一路从中洲到蛮夷,从蛮夷到第戎,九死一生终于回来,如今不过一天一夜,她就像变了个人,冷漠疏离。
什么光复家族,什么寻找师傅,他们从一开始本就不该同路,是她紧追不舍,不依不饶,终于把自己这颗心牢牢攥在手里,现在就想要这么还给他,怎么可能?
厉千帆不由分说一把拽住祈绣的手,“今日你是否去过我家?”察觉到她的手没有一丝正常的温度,在自己掌心中微微颤抖,厉千帆神色越发凝重,语气中终于带上几分不容反抗的凌厉,“告诉我,是否是兄长同你说过什么?还是……做过什么?”
祈绣浑身宛如过电一样颤了颤,怔怔望着牵住自己的手掌,她几乎是本能地贪恋那方掌心的温度,温暖如阳春三月。那双手,如此漂亮干净,丝毫没有武夫的粗粝。
他曾用这双手,为自己拭泪,也曾用这双手,拥自己入怀。这样一双手,为自己挡下凄苦的风雨,从今后,任世间霜雪飘摇,再无人为她遮挡!
诚然,她如今也没有脸面在这双手掌之下躲风避雨了。
“不说?好,那便随我回去。”厉千帆几乎是强硬的拉着她走。祈绣明明力气大到可以举起一匹战马,此时面对这般强硬的力道竟然手足无措。
不能回去,更不能让他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死都不行!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让她立刻离开。老天,你又何苦要如此相逼!
祈绣蓦然一声绝望的低吼,用尽力气挣脱出来。十指连心,她的心在那方掌心中鲜血淋漓。
“厉千帆,你爱我吗?”在厉千帆匪夷所思的目光中,她抬起眼睛直视着他,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说“爱”这个字,也是第一次这样不带任何温度地直呼他的全名。
雁寻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悄悄问过她:
——小袖子,你爱千帆吗?
爱?那时候她茫然望着雁寻,不理解什么是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那你喜欢跟千帆在一起吗?他换了一种问法。
祈绣很干脆肯定的给出答案。——当然喜欢,最最喜欢。
——那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祈绣又点点头——也喜欢。但是分明不如方才激动欢欣到不可自抑。
——那这两种喜欢,一样吗?雁寻又问。
祈绣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雁寻会心一笑,说——你对千帆,就是爱。
那时候他这样说爱,可是祈绣仍旧模棱两可。什么爱不爱的,她根本不懂。她只是一味想陪着他,追随他,与他一起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永远都不分开。
不过现在她好像明白了。所为爱,不过是目之所及、心之所念,皆为一人。这个人是让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惜拼命留住的人,也是当不得不推开时让她生不如此的人。
厉千帆怔了怔,随即郑重点头,“爱,我爱你。”他从未如此认真过。
祈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原来这就是爱呀……听他说出这个字,仿佛人生都完满了。
千帆,我也爱你,比爱所有东西都爱你。
她唇角露出一个苍白惨淡的笑容,“那我有说过我爱你吗?”看着眼前那双深褐色的瞳孔猛然一缩,从最初的震惊到逐渐染上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祈绣的心,寸寸成灰。
胸口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呼呼灌着冷风。她不知道事到临头,自己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平静。即便如此,她依旧能在厉千帆鲜血淋漓的心上再狠狠剜下一块肉来,冷冷说道:“厉千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自作多情?”
厉千帆静静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底。
字字锥心。她竟说没有爱过他?
不爱他,她从第一次见面就那样笃定地等他去接她,在蛮夷他重伤垂死的时候不放弃他,求乾坤酒教她做驼奶冻,却是为了给他吃?
不爱他,与他相约去星宿海,吴侬软语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