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没说话,站在对面安静地透过袅袅白烟看着他。
“之后别再来找我,也别攀扯我们乐队。合同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好好照顾老头。”
吴庸本来以为看了那么多孙浩的资料,应该已经很了解他了才对,却到现在才发现,人心,特别是别人的心,复杂到即便你知晓了他的一生,也无法通晓他内心的想法。
孙浩明明是在乎老爷子的。
吴庸反复咀嚼这两天见面时孙浩的一举一动,又回想到资料里他和老爷子的相处方式,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你为什么不试着改一下和老爷子的相处方式呢?”
孙浩冷哼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控制得了这个臭脾气,能和家里闹成这样吗?再说,那老头嘴里就没几句好听的话,怎么他不改改呢?”
他扔掉才抽了一半的烟,踩灭,径自朝外边走了。
吴庸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工卡,定定地望着上边自己傻笑的脸。
“81576,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拆穿,每次都达不到目的呢?”
“你今天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孙浩已经来看过孙明辉了。”81576的安慰让吴庸稍微舒心了一点。
可惜,老爷子不知道他来过。
后面几天,吴庸都联系不上孙浩。
电话关机,去酒吧找不到人,红石的人也不知道孙浩的去向。吴庸敢断定齐珊珊知道孙浩的下落,从她躲闪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但她一直三缄其口。
孙老爷子的身体则越发虚弱。
本来人上点年纪,睡眠需求应当比年轻的时候要少的,最近老爷子却越睡越多。每次他一睡着,吴庸就心惊胆战,生怕他在梦里就这么没了。
孙正道和王蕾会不时地过来看看,还跟之前一样,大部分时候都是王蕾和老爷子聊天,孙正道就跟个闷葫芦一样蹦不出几个字来。好在他见老爷子衰弱成这样,不像开始的时候离那么远,有时也会站到床边,给老爷子按按腿和背。
吴庸的爷爷奶奶都走得很早,所以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外公是走在路上,被高空坠物砸到头,去得很急。
当时,吴庸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突然听到亲人的死讯了。
而现在,他反倒是庆幸外公不用像孙老爷子一样躺在床上慢慢等待死亡的降临,自己和家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从老爷子开始偶尔说几句胡话起,孙家夫妇便请医生护士天天过来看着,还有专门做临终关怀的人陪着,和老爷子说话,替他清洁身体。
但即便有那么多人环绕,吴庸还是感觉老爷子很孤独,每天只有给他唱戏的时候,脸上的沉闷才松活几分。
吴庸也不唱别的,就一出老爷子手把手教的“四郎探母”,老爷子听得高兴的时候,还会跟着哼哼。
这天正唱到公主盗令这一折,老爷子突然扯着微弱的声音叫停:“停,停,停,你不是我孙子,你是谁啊?”
吴庸知道这是老爷子又开始迷糊了。
“我不是你孙子,是你徒弟吴庸。”他温声细语向老爷子说明。
老爷子却不买账,明明已经很虚弱了,还硬撑着朝他怒喝:“胡说!我,咳,我哪有什么徒弟?”
“你又不是我孙子,我不听你唱戏。小浩呢?叫那小兔崽子过来给我唱……咳咳,咳。”
老爷子一激动,吼几声便止不住地咳嗽。
张叔向吴庸打眼色让他稳住老爷子,一边赶紧让看护把医生找过来。
吴庸怎么安抚都不能让老爷子控制住情绪,这老头似乎喊了两嗓子之后精神反倒是更好了。
早知道,当时就是用绑的,也要把孙浩留在这里了!
然而现在后悔已晚。
万般火急之下,吴庸突然想到之前在酒吧里录下的贝京一夜,急忙和老爷子说:“你别急,马上,孙浩马上就来给你唱戏了。”
他起身开门,朝外面喊了一声:“孙浩,快点进来。”
然后一边掏出手机找到之前的录音文件,一边对老爷子说:“过来了,他过来了。”
然后点开播放。
“onenig,我留下许多情。
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老爷子听到歌声,没再吵吵,只是嘀咕一句:“小兔崽子还记着他的摇滚。”
歌声继续,老爷子面容舒展开,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浅了些。
“onenig,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阖着眼听许久不曾听到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人说百花地深处,
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
面容安详的老人,
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孙浩当天只唱了短短的一小段,不到一分钟,便已结束。
录音放完,老爷子还阖眼浅笑着躺在床上,竟然没有再咋呼起来。
吴庸心里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老头?”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
“老爷子?孙明辉?”吴庸急了,用手轻拍老爷子的脸,仍然没有反应。
医生正好在这时进门来,吴庸急切地冲过去拖着医生的手过来:“你快帮他看看,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张叔把吴庸从医生旁边拉开:“冷静点。”
又转而对医生说:“刚才……我听到孙老喉咙里响了一声,你快看看情况吧。”
医生撑开孙老爷子的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