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瞟了一眼刘,见他倒是悠哉地和那陈国颜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拼着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盏,似对林璎挑起的事端并无兴趣也并不反感。
凌飞跟在殿下身边十三年,知道他这冷眼旁观的嗜好。没有阻拦,便是默许。若是眼里能有一丝暖意,便是由衷的欢喜。他觉得,殿下与那颜老板拼酒闲聊时,眼里偶尔能若隐若现地闪过一丝暖意。大概因为颜老板自小周游列国,见识丰富,说话风趣独到,行为举止有江湖上的随意,也有生意场的灵活。这些品质,殿下都没有。放眼宋国朝堂,没有人有。
至于那两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姑娘,既然都被太皇太后许配给了殿下,想必殿下心中也好奇她们两个究竟是怎样的。今晚趁着琴酒月色,就让她们在这城外酒馆给殿下献上一舞,或许清高冷漠如殿下,也终于能对女色开开窍。
林璎早瞥见了院中一角放置的七弦琴,估计那乔家兄弟喜欢这地方,经常来此喝酒,乔靖喜琴,便在这里放置了一张琴。林璎笑对乔和凌姿说:“苏某便是指尖滴血、七弦尽断,也不辞为两位仙女姐姐的舞步伴奏。”
恕儿对林璎皱了皱眉,似是在说,这话你也对赵国公主说过,却始终也未给她弹上一曲,也不知你这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皮子什么时候比你的脸皮还厚了!
林璎朝恕儿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向宋王放在此处的七弦琴,问道:“两位姐姐,不知你们想跳支什么舞?”
乔满眼不屑地说:“苏先生会弹什么曲子,我们便会跳什么舞。”
凌姿却听出了乔的话并不是对“苏先生”所说,而是在向三岁学舞的她挑衅。凌姿甜甜道:“苏先生琴艺出众,不如让苏先生选曲。”
林璎将修长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眯起眼睛想了想,嘴角渐渐上扬,说:“人人会跳的风月之舞,不免落俗,有伤两位姐姐的尊贵。大周古曲之中有一曲《玄女步》,乃是周乐王为他的八个女儿所创,步法囊括周易卦象,绵绵密密,起起伏伏,舞之华容婀娜,步步生莲。琴曲节奏飒爽,变化无穷,弹之也甚是灵巧快活。不如趁着今夜月色,两位姐姐也让苏某一睹九天玄女之姿?”
乔冷哼一声,心想,学舞之人谁不知道这《玄女步》是练舞十年才能跳好的极难舞曲,这陈国刁民想来为难于我,倒正和了我一展风姿、惊艳四座之意。那凌家丫头号称三岁学舞,但就凭她那呆笨模样,还不定练没练到《玄女步》这样高深的舞曲。
凌姿笑看了一眼眉眼清冷的乔,猜想这西北平昌王家的女儿在宋国的闺阁小姐之中琴棋书画倒是有些名气,却并没听说她会跳舞。或许她根本都没听说过《玄女步》这样高深的舞呢?
却听乔说:“苏先生选的好。《玄女步》曲舞皆妙,想必纵然是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也不一定能练到这个境界。”
凌姿也拍手同意:“是啊,这个舞,要练舞十年才能跳。就跳这个吧!”
刘忽然问起恕儿:“我却听说,二十多年前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十岁便会跳《玄女步》了。难道她打娘胎里便在练舞吗?”
恕儿一口酒卡在了嗓子眼。这个故事,她也知道。隐居陈国多年,她早已悄悄打探遍了那个舞姬的旧事,从花街柳巷的舞女口中的钦佩不已,到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无一遗漏。那个舞姬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舞蹈天赋,就连当今的陈王李忱,当年的陈国丞相府大公子,也对那个舞姬言听计从,倾慕有加。因为腰肢纤细柔逸如拂柳,那个舞姬名叫“柳腰”,而她,就是在素华宫里亡故的齐国公主,传言里恕儿的亲生母亲。
刘见恕儿并不答话,又清冷问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恕儿呛了口酒,回过神来,边咳嗽边说:“你……没记错。”
林璎狐疑道:“乔兄竟然学识广博到如此境界,还能听说这样的陈年琐事?”
刘扬脖喝下一整杯十三年酿制的桃花醉,叹道:“偶然听闻而已。”
酒入愁肠,刘不禁想起了十三年前突然失踪的妹妹。他知道,妹妹的生母是素华宫已故的萧娘娘。
在寻找妹妹的十几年中,他也打听到了更多萧娘娘的故事,知道了她是以陈国四大美人之首的身份被当年的陈王献给了新登基的父王,知道了她曾是陈国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在繁京乃是众多风雅公子追逐的猎物。坊间传言,萧娘娘早在来到宋国之前就已经与其他男人有染。那些男人,有当今的陈王李忱,也有当今九州高手榜榜首,璇玑孤岛的岛主诸葛遁迹,还有无以计数的fēng_liú韵事……所以妹妹的亲生父亲,很可能根本不是父王。
虽然刘早已知道失踪的妹妹大约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每当想起她纯真无邪的笑容,想起她打抱不平时的故意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想起他们两个一次次跑跑跳跳地登上摘星台,想起他们在夏夜星空下的一段段开怀对话……他的心,还是会痛苦地坠入漆黑的深渊。
如果那天,他能一直领着她的手,而不是与她跑跑闹闹地被人群冲散……
如果那天,他没有带她出宫去凌飞家玩,没有要求凌飞带他们溜出凌府去逛南城集市……
如果她还活在世上……
恕儿见刘平常清冷的眼神突然深邃哀伤,大概是酒后想到了什么难以忘却的伤心之事。而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子,能伤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