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夫妻二人共赴仁殿朝会。卫国初复,朝会议事繁琐纷杂。
卫王坐于龙椅之上,一边低眉审阅各部奏章,一目十行,一边侧耳倾听众臣议事,两不耽误。
恕儿惊奇地看着义父迅速翻过一篇又一篇的奏章,又见他偶尔抬头看一眼仁殿上议政的臣子,或点头赞成,或摇头不语,或略作评判,原来一国之君,竟如此繁忙。
丞相张昭提出的议题是各部官吏人手不足,欲国泰民安,首先要法顺政和。至于如何法顺政和,便要先有各部官吏,方可御下有方,层层治理,环环明章。
谈到掌管钱粮军饷、国库盈需的户部之时,卫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恕儿,提议道:“颜将军年纪轻轻便是白手起家的陈国首富,还曾夺得赵国平梁商会的商策头筹。卫国户部尚书的位置,孤以为,交给卫国一等公夫人,最好不过。”
恕儿惊讶万分,随即感激地看向义父,但义父已经去阅手边的下一篇奏章,并不再看殿上诸臣。
众人见殿下竟然亲自推举颜氏女将为户部尚书,一阵诧异过后,却觉得殿下说得不无道理,令人心服口服,于是无人反驳。
张昭见众人并无异议,不禁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户部尚书应是最难择贤的官职,却不料殿下两句话,就能轻松定下,于是道:“如今卫国始复,正是用钱之际,户部官务纷繁,只好能者多劳。颜将军白手起家,生意遍布陈国,且在赵国平梁商会献策,深得赵王赏识,必能胜任我卫国的户部尚书。”
颜氏女将,文武双全,经商有道,不仅是卫国一等公的夫人,与卫国有姻亲之缘,且在满城流言之下,还能深得卫王信任,众臣自然以为,户部尚书已定,根本无需再议。
张昭正要开口提及礼部尚书的人选,却见殿下钦定的户部尚书颜氏突然跪倒在地,只听她语气平稳,所出之言竟令人难以置信:“殿下,臣谢恩,却请殿下恕臣,不能领旨。”
卫王刚刚拿起的新奏章悬在了半空。他看向恕儿,温和道:“颜卿,你不必谦然推辞。孤用人不疑,任人唯贤。你与宋王的流言,你夫君不信,孤也不信。流言,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人信,过些时日,它便会自生自灭。”
恕儿仍旧跪在地上,辩驳道:“殿下,臣并非谦逊推让,而是……臣前些年在陈国经商,揽了些钱财,实属侥幸,于赵国献策,亦是逞口舌之快罢了。臣曾自作主张,领兵有误,资质愚钝,险些将盟军坑害于玉都南郊,殿下不罚臣,反而赐臣户部尚书之职,臣心有余悸,仍感愧疚,不敢领命!”
诸葛从容看向跪于大殿之中的夫人,不禁握紧了拳头。
恕儿,你的“余悸”、你的“愧疚”、你的“不敢领命”,究竟是因为你险些害了复国盟军,还是因为……复国盟军险些攻进了宋国玉都?
卫国户部尚书之职,可以给齐国公主,甚至可以给楚国公主,可是唯独宋国公主,不能领命。
恕儿,那些市井流言真的很难听,可是越难听,我越不信。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
你颈间的曲谱珍珠,原本是周乐王的那曲《玉碎》,可是昨夜你睡着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颈间珍珠上刻的,不再是《玉碎》,而是《洛城花》。
你知不知道,《洛城花》的词,写的是什么?
春风柔绽洛城花,便有人间芬芳,笑语铃铛。檐下春燕,池里鸳鸯,双双对对年年,旭日暖阳即还乡。
青衫罗步眉黛长,怎忍冰肌玉骨,再受寒凉。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谁是与你成双成对的春燕,谁是与你成双成对的鸳鸯?又是谁,还了乡?
宋王刘从天牢将你救出,当然不忍让你的冰肌玉骨,再受寒凉!
你本是宋国公主,回到玉都,自然便是还乡!
那宋王与你,既然毫无血缘之亲,你们便是青梅竹马!他能为你轻易放走深陷重围的八万复国盟军,便是在对你说,“锦绣江山,拱手可让”!
十四年前,你离开玉都那天,他无意送了你一句“周王此去无踪”,十四年后,你们重逢,他送你的珍珠上,刻的竟是“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市井流言里,宋王雪地赤足,搭救齐国女将,把她抱上了寝宫龙床。我不信,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父亲有可能就是宋怀王。
可是昨夜你说,你的父亲不是宋怀王,昨夜我看到,你一直贴身戴着的珍珠坠子,比义父送你的金刚玉钗还要宝贝的珍珠坠子,比我们的定亲之礼还要宝贝的珍珠坠子……上面刻的曲谱配词,是刘给你的“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你既还乡,为何还要来我卫国东阳?
你突然将我的身世告诉我,将义父对我隐瞒了二十年的事情告知于我,究竟为何?
我答应你的三件事,我从未想过要反悔,可是你却亲口对我说,答应你那些事的人,已经不存在于天地之间!
就算我本名叫什么“刘”,就算我有九州最高贵的血统,就算我有齐卫宋楚四国血亲渊源,我也仍旧可以与你袖手天下、周游列国。
可我感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正在渐渐疏远我。
是不是因为……有另一个人,已经为你做到了“锦绣江山,拱手可让”?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宋王刘。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