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贞待要去扶他,晋阳侯世子却本能地抓紧窗棂,脚步似钉在地上。
她凝眉,回头望向屋中的鄢凌波。
“父亲难得高兴,”他柔声道,手执云头手杖行至窗边,“十三年,父亲终于能够重见天日了。”
梁宜贞心头一震。
十三年,被关在一方小天地中,纵使是个正常人,也能被逼疯吧。何况,是个大火焚身的重伤之人。
他是晋阳侯府的秘密,是梁南渚的秘密,不可视人的秘密。
而今日,时机已到,秘密终于不再是秘密。传说中的鬼,再一次恢复人身。
梁宜贞垂眸扫向众人,他们的眼中,都是晋阳侯世子的过去。
鄢凌波在晋阳侯世子的另一边搀扶:
“父亲,要去见一见么?”
晋阳侯世子背脊一僵,连忙往后缩,一面挥舞双手,又开始乱叫。
“宜贞,快关窗!”鄢凌波道,忙去安抚晋阳侯世子。
梁宜贞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咚地一下关窗,阻断众人的视线。
“世子!”
“世子怎么了?”
“世子呢?”
……
众人惊诧,还不及从澎湃的情绪中抽离。一时人声鼎沸,西角楼还从未如此热闹。
有人高唤:
“世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凌波少爷怎么也在上面。”
众人纷纷投向疑问的目光。
梁南渚的身份虽已曝光,可各种缘由,也只府中之人知晓。
他沉吟一阵:
“这是代价。为了大楚,付出的代价。”
梁南渚又默了半晌,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自己如何被救出火场,晋阳侯世子为何毁容发疯,西角楼为何存在…一切,都吐了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四下众人恍然大悟,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西角楼站满了人,却同过去十三年一样,鸦雀无声。唯一能闻听的动静,便是高楼上朦胧灯火中,疯子的奇怪低吼。
众人沉默了,却不是为晋阳侯世子的遭遇,而是为了,自己要面临的处境。
今夜,梁南渚先杀了淮南扈司青安插的细作,又领着众人看过面目全非的晋阳侯世子,是何意图,不少人已心中有数。
他没有放过细作,他不想给众人彰显他的仁义;他也没对着晋阳侯世子磕头哭诉,他没必要把孝心给人看。
为人君者,当仁孝两全,这本是招揽人心的好机会。
但梁南渚不用。
他要众人看的,是战争中最阴暗的人性,还有最悲惨的结局。
他要让川宁的权贵们明白,跟着他,未必会有荣华富贵,更可能的,是万劫不复。
他要把一切都说清楚,让他们自己选择。
可如此,还会有人选他么?
沉默,似乎说明了一切。
高楼上的晋阳侯世子总算安静下来,梁宜贞与鄢凌波稍稍舒了口气。可是心尖,却越揪越紧。
鄢凌波握紧云头手杖:
“我早说过,世孙这样做太冒险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本有个鼓动川宁权贵的好机会,却生怕吓不走人。
如此还能留下的,自然是可用之人,但能有几个呢?却失了士气!
梁宜贞叹口气,小拳头死死抓住裙摆:
“可我信他的。”
她抬头看向鄢凌波:
“凌波哥,我信他,也信川宁的人。我们川宁的人,是吃辣子闯码头长大,是无所畏惧的!
况且,把厉害与众人说清楚,日后就不许有后悔这件事!”
“他是个君子,是真正有气度的人。”
鄢凌波道。只有真正有君临天下的气度,才敢做这般的事吧。
他深吸一口气:
“史书上没有这样的事,但我亦信他的。他是阿渚啊,是府上决定倾尽一切来辅佐之人。若只因着皇室的血脉,府上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梁宜贞颔首,静静听着楼下的动静。
忽而,人群中有人站出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个在川宁有些名望的举子。
只见他上前深作一揖,道:
“世孙,你是个实在人,对川宁父老更是实在。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曾有人游说在下入淮南,也有人游说在下上京。
但我愿意留在川宁,等世孙归来。
世孙今日的言论,不是在给众人画饼,而是将最坏的情况活生生给大家看。
就凭这一分慈悲之心,在下知道,自己并未等错人。崇德太子故姿,当是如此。天下之君,当是如此!”
话音还在回荡,举子长揖到底,庄重而决然。
梁南渚凝他几眼,遂上前搀扶: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今日你我相遇,是你之幸,亦是我之幸。”
四下见此,犹豫一阵便又有附和者。
“世孙是真心为我们着想,别人也知道这些结果,却从不曾坦然告诉。”
“世孙待川宁慈悲,我们身为川宁人,自当拥护!”
……
一时之间,拥护之声四起,更像是投得明主的狂欢。
听道欢呼的梁宜贞有些坐不住,瞬间弹起奔至窗前,探出半个身子:
“我就知道,他可以的!他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他是无所不能的!”
鄢凌波亦笑起来,鼻尖有些微酸,只拉着晋阳侯世子的手:
“父亲,您听到了么?那是您当年冒着熊熊烈火救下的孩子。父亲,您欣慰吧?”
晋阳侯世子虽面容被毁,此刻却依旧能看出他神情的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