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先生听了,似乎又有点儿意外。
“外公,你不是说过吗,社会之所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原因之一,亦在儒家把天下之心作为了读书人首要的追求来标榜。而主张素朴人心,素朴世道的真人,当然要正本清源,强调直接简单的饮食男女,才是人的至求至乐之真正,才是社会安宁安定之根本。那天下之心,理所当然就成了人和社会必先外之的“骈拇枝指”了。况外公还常说,男人天生本就有一种权力的yù_wàng,特别在识了些字,读了些书后,那天下之心更可能自觉不自觉的逐渐澎涨开来,如此不仅会使人渐远渐失生命本然的真乐,且还可能因之身心不能自主了。”
“如果那人不愿放下权力的yù_wàng,又会怎样?”
老先生想了想更是进一步追问,进一步引导了。
“外公不也说过吗,一群猴子,就一个猴王。万千之人,大大小小,也就屈指可数的几顶官帽。百年之人,为之睹失一生的大好光阴,睹失一辈子的本然福份,甚至睹失终生的健康、平安更珍贵的性命,真的不值。
而庄子的以“外天下”,就是要人首先自觉远离那极易引人误入歧途的虚妄,把自己看成一齐万物的本然之人,这样才有入道最为可靠的起始,才有“外物”最为坚牢的基础,才有“外生”的旷达胸襟,才有“朝彻、见独、无古今”的洞明,才有万化一化,方生方死而“不生不死”的至大境界。人若如比,一切不仅豁然开朗,且定能有得百年实实的平顺安康和生命自在更岁月悠游的至乐之享。”
“说得太好了!不过慧能呐……”
~~“李先生,又劳烦你了!”
正在这时,一壮年汉子在爷俩面前放下了沉沉担子,上前拱手恭恭敬敬。
李有禄忙起身笑笑应到:“本想直接去你家的,可一走到这儿,就挪不动脚步了。”
“不急,不急,我先去家里等先生。”
“那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
壮年汉子刚一离开,老先生便回头对慧能说到:“你表爷爷明日八十寿辰,有些笔墨上的事儿,我先要去帮帮忙,待会儿你自己早点儿回家。”
“外公,志勤约我在这儿等他去田里抓鳅鱼黄鳝呢。”
“那别太晚了。”
“放心吧,外公,我给妈妈说了的。”
“哦,那我先去了。”
……
慧能目送外公回身原地坐下之后,很快就为眼前田野的景色沉沉陶醉、痴痴入迷更深深有思了。
三十三.唱什么呢
农人一生三件大事,娶堂客、盖房子、备棺材,一切的一切,全靠田里地里如期如盼的好收成。而人一辈子土里来,土里去,亲戚之间,乡场之内,便是足迹所涉,视野所及了。那天下之域,天下之人,天下之事等等等等,与之似无半点干系。但生活艰难之时,命运不测之际,更眼见富贵之势,耳闻权柄之威的当口,那神情话语的有意无意,或也会不时有露天下之心难以掩饰的倾慕及为之憾恨的端倪吧?
也是,饮食男女,人之本然。但糠菜不饱,妻之无盐,与酒池肉林,玉女为席为枕,又岂可同日而语。且人一百,形形色色,你谓之苦,人谓之甘,你言之淡,人叹之咸。那性情、喜好、志向等等等等,更是千差万别,天远地远。
就此而论,仅以食色二字囊括天下之人,是不是本身就是以偏概全了呢?
以此而推,那深深浅浅,时隐时显的天下之心,是不是亦可谓人之本然?
况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切生命与人相较,那食色本然于它们,是不是方为妥贴,更为精准,而那天下之心,是不是唯人当可独领?
所以极而言之,人与万物之别,那真正的本然,是不是就在天下之心?
或许正因为如此,那孔夫子顺势升华天下之心,以范读书之人,是不是于人更有意义,于世更为现实?
而庄子引人以外天下,是不是反违人的本性?虽然如此,其穷思极虑那返朴归真之道,是不是亦人另一种更高更远的天下之心?
儒天下之心,不经意扩张了人食色无厌之中那追名逐利的贪欲成分,是不是因之误人误事更误了天下?
而道以外天下,虽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其深层清醒的反省,是不是不仅实实成全了人百年康乐平顺的本然,且更是开掘了社会长久安宁的活水之源?
因此,人如能自觉以外天下,那虚名于百年的牢笼,浮利对生命的贻害,自然便可从根本上得以力避,而人一生本然的福份,是不是更可能主之在己……
薄暮向晚,农人渐归,眼前大片逐次空寞沉寂起来的田野似有一种旷落的清冽扑面而来~~春夏秋冬,四时明法;生命苦短,当惜百年……片刻凝神之后,慧能突然起身就着打谷歌的调子,有感有触的哼唱了起来:
“秋色浓,生命重,秋色萧索寒冬近,生命苦短远浮名;
秋气爽,生命畅,秋气无浊兰菊开,生命惬怀由自在;
秋水净,生命珍,秋水澄澈石草见,生命洞然享百年;
秋景好,生命妙……”
~~“唱什么呢?”
匆匆赶来的志勤提着抓鱼的全付工具,这时一下蹦到了慧能面前。
“来啦!”
慧能一愣之中,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唱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