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睡眠乃人入道障盖,亦是无可置疑!”正在这时,坐在慧能身旁的那位长者却沉稳起身,针锋相对了:“佛曾于人苦口婆心:‘无以睡眠因缘,令一生空过。’人修行由坐入定,由定生智,由智入佛,乃是学佛千古至理,得道必须功课。放逸睡眠,不习静坐,何以入禅,何言玄旨,更何来见性成佛?”
此言一出,已是泄气的挑事者,似乎一下又找到了支撑,重新打起了精神~~
“坐为根本,岂能放逸睡眠?”
“不立功课,何以入佛?”
……
一四六睁眼泥菩萨与闭目活道人
~~修佛何为根本功课?得佛何是真正着落?活泼的生命,珍贵的人生滞于一坐,归于一坐,修佛又所为何来……
慧能一闻学佛功课坐为根本的责问,内里不由顿涌难抑的酸楚,因为他突然忆起北来途中问路一荒野小庙的情景了~~
料峭春寒里,山畔小庙十分寻常,但旁边一溜式样大小整齐划一的丘冢却格外引人注目。近身一看,坟头碑上全都无名无姓,惟一行“恭送尊者西行”的大字特别显眼。再一仔细,立碑年代不同,前后相距已百年有余了。
~~这怎么回事……
入得庙来,里面尘封网结,一老僧于中闭目静坐。上前施礼问路、问事、问法,老者似乎只动了一下眼皮而已,就再没任何反应了。好久好久,人惟一种醒不过神来的迷糊感觉~~
漠漠荒野中,潇潇冷雨下,墓垄凸兀旁,芜驳小庙里,睁眼泥菩萨与闭目活道人地老天荒相向而坐,痴痴傻傻的自己地老天荒于间站立,死寂死寂浑然一体之中,人真不知身在何处了……
恰好近午时分,一年轻村民来送供养,人见之后,即伸手示意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走到老和尚的身边,不声不响放下盛水的葫芦,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薯放进一旁的瓦钵,再静静点燃一支土香拜了拜菩萨之后,才示意有话到外面远远一颗大树下去说……
从村民那儿得知,百余年來,村里就有虔诚供养修行道人的传统,并将他们奉为最受敬重的活神仙。入住小庙者,要么是路过病倒被人照料后请其留下的,要么是人先栖荒野山洞,后因年老被再三恳请而来的。那些个坟头无名无姓亦无寿诞更无籍贯,是人根本就无从知道其一切。因为人既不说,问也不言,久而久之,反成了有所忌惮的神秘习惯了。村民还说,来送供养时,亦不可稍有打扰,万一尊者刚刚入定呢……
~~“刚刚入定?”
“是啊,听长辈说,为此还有尊者重回洞窟的呢。”
“有人无人寂寂一坐,那入定与否,人如何得知?”
“钵中食物未动,就知尊者入定了,这时村里就会派人在庙前轮流值守,防人惊扰,常常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呢。人不吃不喝的,也只神仙才能做得到吧,所以尊者出定之时,便成村里的节日了。”
“那如何知道,尊者是入定还是坐化了呢?”
“听老辈说,尊者归西之前,都是预知预告的,且自己也会做些准备。”
“都说些什么,又如何准备?”
“说什么,人大多听不懂,更记不住了。至于准备,就是尊者把自己整理好了,到时不给人添麻烦吧。”
……
~~人寂寂一坐,不管是深悉原始佛法我存在,我寂灭之奥义而于生命心如死灰般的透彻还是执迷什么,但无论何种因缘,其对世间的是非善恶等等,还真能做到心有不动,境有笃然的吧?不似有些静坐之人身虽不动,但念念却在一己好恶,他人长短,此中之坐何修之有,其寂更又着落在了哪里呢……
一四七何为立功课
~~“边荒獦獠,还是回家打柴吧!”
“没话说了吧,自以为是!”
“既来学道,就得习坐呀!”
“后生崽,学什么都是有功课的。”
“多听前辈的,会少走点儿弯路。”
……
见慧能闻长者义正词严之后久久无应,人又怔怔之中双目潮润,那斥责讥讽之语不仅渐去,且还多了些告诫、规劝的诚恳之音。而慢慢走出忆念之境的慧能听着看着眼前这些同道之人,脑子里那凄风苦雨中无名无姓的丘冢似乎仍在不断的延伸,不断的延伸~~对执迷坐为根本的学佛之人,是该有所棒喝且到了尽自己一分心力的时候了吧?于是当嘈杂稍去之时,慧能便满心悲悯的开口了:
“我们凡人学佛,在学佛如何觉悟百年吧?我们凡人修佛,在修如何解脱生死吧?我们凡人得佛,在得生命逼仄之中的当下自在更终极安稳吧?因此那坐禅是不是只人入道的一径,得佛的一法呢?学佛修佛,人若执迷一坐,不仅本末倒置,是不是更会贻误一生呢?我有几句感概,或许话重了点儿,但自以为却是执迷一坐的本相,以期与众位同道共同警醒……”
~~话,已到了嘴边,可不知为何,慧能却突然犹豫的停了下来……
是想起圆梦师父的忠告叫他迟疑了?不是,这之前他已考虑过了。
是道生大师的前车之鉴叫他畏缩了?更不是,他人微言轻,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及好怕的。
那究竟是什么叫一向果敢无畏的慧能此时此刻有点瞻前顾后了呢……
当今佛门,或许也只拈花一脉与其精神求索有着特别相契的因缘吧?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