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容台宫庖厨房舍内,梳洗过、也换了干净衣服的寒尤无所事事,独自缩在榻上发呆。她眼睛看不见,便连灯火也省得点了。
乌曹和伊全都交待过,为了她的安全,她不能随便出去。饮食一类,每日时辰一到,伊自会亲自给她送来。而此时她刚好有些饿了,算算时间,伊也应该来了。
“咚咚咚”的叩门声响起,寒尤抬起头,伊这个人很守时,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她下了床榻摸索着去开门,然而房门拉开的瞬间,扑鼻而来的除了食物的美味之外,那属于男子的气味却并非伊身上低调的药草香,而是名贵罕见的江蓠香。那等招摇的香调,也正是乌曹惯用的。
她一惊,慌慌张张用袖子挡住脸跑回榻上,团去角落再不肯抬头。
她维持这副样貌近十年,早就习惯了被人看被人骂,却仍是难以承受被乌曹看到自己这个丑陋的样子。如若可以继续躲下去,她真的很希望能躲他一辈子。
门口,乌曹本是从伊那取了给寒尤的晚膳、带了个好消息满心欢喜而来,可见她识出自己后竟立即跑远缩了起来,心里便不可自抑的隐隐刺痛。
他暗自叹气,回手将门关上,在桌案明起半盏小灯后,轻轻走至榻前坐下。
“小尤……”他情绪低沉,“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来看你,每天都与你说话,可为何你还是这般躲着我?”他看得出,寒尤并不排斥伊,却始终排斥他。
他的声音好似很难过,寒尤听得心疼,便踟蹰着微微抬起头来,想去拉他的手给他安慰,只不过,她仍旧是敛着面的,不肯直面于他。
乌曹见她枯瘦的小手犹如落叶一般轻飘飘的向自己这边摸索而来,心下一紧,便本能伸了大手迎上、将其包入掌心。
灼热的温度由乌曹的手掌徐徐传来,刺得寒尤一时间无所适从,想要将手抽回,可那大手却越攥越紧,又伴随了乌曹涓涓细流般的柔声:
“记得过去,你常粘在我身上,动不动就抱着我不肯松手。有一日,我打趣说你一点也没有女孩子家的矜持,你还与我滞了气,跑出好远,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我强将你拉回怀里,好一番亲亲抱抱,你才粉着小脸说你再也不离开我了……”
往事仿佛就在眼前,他心中抽痛,展开双臂将寒尤紧拥入怀,每一分动作都深情似海,“小尤,十年了,曹哥哥真的很想你,无论因为什么,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听着多年所爱之人如此无奈的恳求,寒尤瞬间泪流。然而当那颗颗晶莹深深陷入密密麻麻的疤痕之间,却是比寻常人的泪水流得更加坎坷崎岖,刺人心痛。
乌曹如此看着,从眼到心都被灼得生疼,托起她的下巴想要为她拭泪,她却别过脸去再次躲闪。
曹哥哥,你还是当初的你,可小尤却再也变不回当初的小尤了……
这些年她常能听到宫人们私下谈论乌曹在宫里宫外的fēng_liú韵事。想想也知道,如今的乌曹定是比从前更加英俊迷人的,而她自己……不止瞎了、哑了,还已丑得连能称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样不堪的她,又凭什么再站回到他的面前、打扰他的生活呢?
“你躲我,是因为你现在的容貌?”乌曹何其了解女人,寒尤的反应他再明白不过。可寒尤难受,他又何尝好受?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肤浅吗?我对你的爱就那么经不起考验吗?”他哽咽反问,紧紧握在她肩臂上的双手,因为她的削瘦被衬得显得格外硕大。
寒尤的心亦是堵得密不透气,她无法给乌曹回应,泪水更是再难止住。
瞬间,她一阵晕眩,自己竟已被压倒在榻上,她万分心慌,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挣扎逃走,却被乌曹紧紧按住了手腕。
那般力气容不得她反抗,她的脸也终于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再无处可藏。
无尽的泪水一涌而出,面对如此场景,她竟然比容貌刚刚被的时候更加想死。
可就在下一刻,她突感面上有小片温热扩散开来,仿若最温柔的安抚,在她受过重创的皮肤上印下点滴爱意。
她怔怔呆住,十年了,那柔软的触感似乎只存在于她遥远的记忆中,那是乌曹的吻……如他那般俊逸洒脱的男子,竟然在吻她丑到惨不忍睹的脸?……
乌曹的唇自她脸颊寸寸吻过,小心翼翼,百般温存,一点一点温暖着她冰冷了太久的心,直到……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乌曹是斟汴城里最有名的fēng_liú公子,这唇齿交互、舌间纠缠他最是在行,可这一次,他却笨拙得仿佛十年以前他二人的初吻时一般。
他当心的追逐着,试探着,征求着,呵护着,终能碰触到时,便再难压抑那十年间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惊喜,全在顷刻间倾泻而出、不顾一切……
“小尤,我爱你,爱你的全部,便是爱你的每一副模样。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在我眼里,你都是这天下间最美丽、最耀眼的,都是我乌曹最想要得到、最渴望守护的。”
乌曹的情话好听得犹如隽永的乐音,潺潺似清泉,靡靡如天籁,仅仅几句,便将寒尤的所有自卑和胆怯转瞬驱除。
沉溺在哥的怀里,寒尤呜咽不已,她终于清楚了乌曹的心,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更盛过去、贵比琼瑶的真爱。
那般坚定,那般不悔,终于使她不再躲避,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