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如如院的沈濯立即收起了惫懒神情,挥手急命请孟夫人。
孟夫人依旧穿着素缎深衣,披着玄色大氅,慢慢地走进了如如院,在茶案后沈濯对面坐下,方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吧,闯了什么祸了。”
沈濯斟酌了许久,徐徐开口:“我与穆婵媛分开已近四载。她回京后只见过两三面而已。可在我的记忆中,她幼年时就是个极为稳重的人。即便是她母亲钟夫人有些时候稍嫌势利,但她急功近利的时候极少。
“芙蓉园那一回,是她仅有的能面见皇后娘娘的机会,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有那一回急了。
“太子刚刚册立,东宫班底还在融合阶段。我不明白,以她一贯端庄持礼的状态,如何会在欧阳家喜宴这样的场合里,做出这等事来?
“一开始,我真的被她骗倒,以为只是小儿女间的互踩。然而事情到了不可控、她分明处于下风的时候,我却发现她丝毫没有真的惊慌、沮丧。
“所以我当时就想,此事必定不是她要做的,而是她父亲要做的。
“我一口气将我当时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算是截了她和她父亲进退自如的那条路。可是即便如此,整个争执的过程中,她也只在乐安伯夫人忽然插话的时候,才变了变神色。”
沈濯的眉心蹙了起来。
她是真的有些发愁、担忧了。
一直以来,她对事情走向的推测,全都出自本能。
那种她从未敢去深究的本能。
前世她不是个聪明人,心理素质也没有那么强悍,否则,她又怎么会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她拥有的经验,一直都是如何能躲过众人的注视,低调安静地,像爬虫一样的生活下去……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生活起来甚至有些梦幻的世界,她前世的经验完全用不着。她把那种怯懦逃避心态完全抛到了脑后。
就好像是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聪慧、透彻、精通朝局官场人性的大家闺秀一般,挥洒自如地过着一天比一天更强大的日子。
这近一年的智珠在握,让她已经忘了,这个本领,似乎是忽然出现的,与生俱来的。
今天初遇穆婵媛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这一年多的惯性生活里。
直到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看透穆婵媛的意图动机,甚至,她对穆家的资料信息收集,非常不到位、极度欠缺!
那么,她又是从何判定,穆婵媛真正想要什么,真正安得是什么心呢?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不自信、恐慌,蓦地冒了出来,然后满布在她的心里,脑海里,灵魂的角角落落。
沈濯垂下眼帘,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孟夫人仔细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你一个小小的姑娘,若是连朝中那些老狐狸的弯弯绕都能猜得透透的,我这个当老师的,只怕就该提请钦天监烧死你这妖孽了!”
呃!?烧死!?
沈濯被噎得直翻白眼儿,小女儿态露了出来,撅着嘴,娇嗔满面:“孟夫人,我可是你的亲学生。你这样心狠手辣,真的好吗?!”
亲学生?
孟夫人没听懂。
然而,心狠手辣这个词儿么,用得倒是极好。
宫里的陛下,不就给了沈濯这个评价么?
如今看来,倒是门派师承了……
提壶续水,排盏分茶。
只要开始泡茶,孟夫人的姿势表情都会娴雅起来。
茶烟缭绕中,孟夫人双手捧了沈濯才孝敬给她的“春色满园”定窑白瓷蝶恋花茶盏,啜了一口热茶,方缓缓道来:
“太祖宏才伟略、智通古今,乃是千百年才出一位的圣人。太宗肖父,更宽仁些,却牢牢记着太祖的话:唯才是举,唯贤是用,唯德是敬,唯亲是避。所以开国两朝,天下膺服、河清海晏。
“然太宗过世得甚是突然,开国功臣们里头,有些狼子野心的,便露了出来。那阵子,朝堂动荡,方才渐有了派系。
“后来就是‘三公六侯定天下’,再后来又有北蛮进犯,西北、东北那些外邦小丑都蠢蠢欲动。先帝一朝,甚至当今即位之初数年,天下并算不得安生。
“这样一来,文、武之间,派系之间,各种明争暗斗,渐次浮上水面。
“不得不说,当今是一位手段极为高强的君上。初年时大战扫尾,近年来又有天灾频仍,但如今天下竟还这样平静,当今委实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
孟夫人口中都是赞颂之词,但那满面不动声色的样子,看在沈濯眼里,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怀抱崇敬之情。
“听得说,当年,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刚刚诞下双生子,消息传出,皇宫曾经一片死寂。”
孟夫人轻描淡写。
什么?
死寂?!
沈濯大吃一惊。
青冥和六奴更是花容失色,齐齐躬身,疾步退了出去。
两三息间,如如院正房里的丫头们跑了个干干净净。
孟夫人凤眼瞟了瞟嚯啷一声便紧紧关上的门,嘴角溢出一丝嘲弄,低笑:“沈家的丫头倒个个都是小人精儿……”
沈濯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夫人啊,这个这个,若是宫闱秘史,要不就算了,甭告诉我了吧……”
“行啊。”孟夫人不在意一般,把茶碗放下,自己续了热水,“那你以后就不要问我这些事了。”
呃,嗯……
有果必有因。
想知道果,哪能不去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