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锡爵的要求,申时行并不很生气o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偏软,深谙妥协之道;另一方面,在这个时候,王锡爵能面对面的摆明车马,起码是坦诚相对,总比背地里施展阴谋诡计好o
在政治生活中,谈交易是很正常的现象,如果仅仅因为对方有所求就撕破脸,是很不成熟的表现o在申首辅的观念里,只有范弘道那种小年轻才会干出这样的事o
王锡爵与申时行公务上比较合拍,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o他不是申时行的党羽,不是申时行的故旧门生,没有理由永远无条件支持申时行o
在当前这个局面下,王锡爵完全看不出支持申时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甚至还会因为支持申时行而受损,所以申时行必须拿出点筹码,才能换取他的支持o再三考虑后,王锡爵选择的筹码就是“吏部尚书”o
申时行没有立刻给出答复,端起茶水小饮几口,默默梳理自己的思路o当前情况是,他这首辅面临两股势力联手夹攻,以科道言官为基础的清流势力,和以李植为首的红人近幸势力o
而红人李植想推举老师王锡爵为代言人冲击首辅位置,而王锡爵似乎并不太愿意充当近幸势力的“带头大哥”,所以找到自己要求利益交换,用吴时来换掉杨巍担当吏部尚书o
自己只要答应王锡爵要求的筹码,就获得王锡爵的支持,避免背腹受敌局面,专心致志的应付科道清流势力围攻o而失去的就是对吏部的掌控,以及今后将面对内阁另一个强权的崛起o
得与失之间很难衡量,申时行一时间难以做出抉择,但这并不妨碍申首辅与王锡爵讨价还价o有时候,谈判中的讨价还价不一定真是为了求得结果,而是一种拿不准时候的试探过程o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渐渐完善自己的想法,做出最终决策o
在这层意义上,内阁大佬与市场商贩没什么区别o两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谈判的焦点集中在了左都御史吴时来这里o
王锡爵提议让吴时来代替杨巍当实权第一的吏部尚书,申时行则说:“我可以让杨巍致仕退休,并且可以与你共商接替人选,但不许吴时来当吏部尚书o”
王锡爵略加思索,杨巍就是申时行的马前卒,申时行同意让杨巍离职退休,就相当于放弃对吏部独家掌控,同意与自己共商未来吏部尚书人选,就是给自己一些话语权o
但这还不够,王锡爵如果想要更多,就必须推动吴时来接替吏部尚书,而不是再另外选人,所以他仍然坚持直接推举吴时来上位o
“谁都可以,唯独吴时来不行!”申时行在这点上表现的很强硬o
众所周知,吴时来一直是申首辅这边的同党,但这次他却与王锡爵私下里联手,无异于是对申首辅的背弃o所以申首辅必须要让别人看到,背弃自己不会有好结果;或者说,不能让别人看到,背弃自己还能更上一层楼o
而且往更深里考虑,作为背叛者的吴时来如果主掌吏部,对申首辅来说是最糟糕的人选o很简单的道理,叛徒对待原有自己人是最狠的,吴时来主掌吏部后,出于种种顾虑绝对要排斥申首辅对吏部的影响力,与此同时绝对要与王锡爵继续保持紧密同盟o
谈了几个回合,内阁两大巨头在吴时来问题上始终达不成一致,王锡爵也没想到申时行在这地方如此顽固,有点沉不住气的说:“值此危困之际,纠结于此等细枝末节,首揆你能稳坐钓鱼台否?别忘了吴时来如今是左都御史,可以稍加钳制言官,帮助阁下解困o”
王锡爵这话就带着点威胁意思了,吴时来是左都御史,如果申时行这边点了头答应,吴时来就可以帮着牵制一下科道势力,减轻申时行面临的压力o
申时行也挺无奈,自己的短板就在这里了o
他状元出身,一开始做官就是最清贵的翰林院,然后走翰苑坊局最顶层路线一路升迁,以皇帝老师身份进入内阁,这是所有大明文人最梦寐以求的升迁路线o随后没几年功夫,申时行又赶上张居正倒台和张四维出事,首辅位置毫不费力的就落到头上,这时才五十出头,在内阁里其实算年轻了o
所以纵观申时行的官场生涯,一直在走最上层路线,官职清贵升迁又极其快速,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o最大的不幸就是,缺少中层人脉积累,更直白的说是缺少冲锋陷阵的打手o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遇到科道清流或者李植红人势力的围攻,申时行就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手来形成反击声势o总不能堂堂首辅带领几个尚书侍郎赤膊上阵,和一群五六七品的官员混战吵架吧?
王锡爵是李植老师,这些红人近幸要卖王锡爵面子,吴时来是左都御史,对言官御史也有一定影响力,但申时行就缺这个o所以吴时来才会与王锡爵联手,趁机谋取自己的利益o
于是申首辅又陷入了沉默,自己的发力点在哪里?
此刻忽然有到中书舍人在门外禀报:“登闻鼓响了,值鼓官军将状文送了过来!”
话说敲登闻鼓既然被称为告御状,理论上应当将状子直接奏报给天子,但在实际操作中,这显然不大可能,九五之尊哪里管得了这许多闲事?而内阁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