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才一“进来”,就有些发愣。
黄泉夫人是个细致人,但余慈可没想过,连着她的记忆,也同样如此。
感应所及,一切信息都分门别类,次序齐整,像是百宝格,又就像是朱老先生当年坐镇的书楼,万千法门、秘籍,一部部,一卷卷,以类相从,排布有序,搭眼一看,心里就大致有了数。
只是,是不是缺了点儿什么?
余慈再次检视,大略看过去,从黄泉夫人幼时,一直到现在,都很齐全的样子……
一时想不起来,他心念微动,不再观其大略,而是搜检有关黄泉秘府的信息,准备仔细看一看黄泉夫人在北荒的作为。
在清晰的分类之下,真的非常好找,可才看了小半段,余慈便觉得怪异绝伦
好像,全是别人……
他的意思是,看黄泉夫人的记忆,就像看一出大戏,你能够清楚地知道,当时的情境是怎样、戏中人干了什么、有怎样的喜怒哀乐。
可是,这份理解是“余慈”的,而不是“黄泉夫人”的。
黄泉夫人是怎么想的?
就现两人同时看戏,戏台上唱作俱佳,而在你身边看戏的人面无表情,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不止,应该说,身边根本就是一片空无。
余慈能透过黄泉夫人的视角,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唯独不知道作为一切的核心,黄泉夫人的所思、所想、所感。
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大千世界,本身却无思无感。
这怎么可能呢?
余慈想起扼死黄泉夫人之前,那一份独特的情绪感受;又想起赵相山刚刚所说的一句话:
无别有情之心,世间唯她一人而已。
现在非但无情,连“思维”也没了,又算什么?
明明是在自家心内虚空之中,余慈却觉得心头隐隐生寒。
他再顾不得其他,心神切入黄泉夫人灵枢运转的深处,要看个分明。
便在这里,熟悉的,至少可以称为“生命”的感觉重新显现。
所有的情绪,或曰灵性,都融在生机之中,除此以外,再无牵涉旁移。
这一刻,如果黄泉夫人冥冥之中还有意识,那么:
除了生死,再无他物。
察觉到这层面,余慈也有所悟:
也许黄泉夫人的记忆中,本来是有情绪、思维存在的,可是在移转灵枢之时,自然就“内聚收缩”,完全投注到当前的核心问题上去。
这是怎样的控制力、又是怎样的本能啊!
而且,这还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世人所谓“情景交融”,可以这么理解:
无当时之环境,自然没有当时之情感思虑。
三十年前的余慈和现在的余慈,面对同一件事,其思维方式、生发的情感,与现在相比,肯定有大大小小的差别,正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就是这些差别,才有人之所以为人的情感思维的变化、起落,才能获得种种不同的体验和经历。
可在黄泉夫人这里,“情”、“景”,还有“思”,好像完全是分开的。
情绪是情绪,思维是思维,当时环境,也仅仅是个环境。
恍惚中,余慈便有这么一份感觉:
黄泉夫人就像是现在的他,进入了“别人的视角”,完全抽离于世间之外,持一份特有的情思,进行观照。
所不同之处在于,余慈的情思只存在于“现在”;
而对黄泉夫人来说,情绪思维便在那里,无论时间怎样流逝,均独立不改。
千年之前是这样,千年之后亦应如此。
余慈想到了件宝物,是当年薛平治给他的那件忘情宝扇。此时应该已经丢在了少阳剑窟内,不知给谁捡了去。
宝扇之上有言: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余慈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黄泉夫人划在“我辈”之列。
然而,她究竟是更接近“不及情”的最下之辈呢?
还是“忘情”的“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