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是今天一大早率部曲三千人抵达的阵中,晋营中当即一片喧腾,人皆高呼“万岁”,声传于外,有若惊雷,倒把刘粲他们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对方发生什么事儿了难道昨天我不去打他们,今天他们倒打算来打我不成么?
裴该并未着甲,冠冕堂皇,手执竹杖,策马入营,坦然接受众军的贺拜。要说“万岁”一词,原本只是恭贺之语,至汉武帝始加之于帝王之身,但也不跟“朕”、“寡人”等称呼似的,就不准旁人用。
《后汉书》有载,大将军窦宪讨平匈奴,威震天下,一日返朝,尚书以下都商量着远远望见便即下跪,伏称万岁,尚书令韩棱反对说:“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倘若当时“万岁”一词只能称呼至尊,难道满朝上下就韩棱一个明白人吗?而且韩棱的话说得很清楚,此举只是“无礼”罢了,而非“僭越”。
裴该后世的灵魂对此缺乏理解,但此世的残缺记忆是懂得的,并且他在军中被呼“万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逐渐甘之如饴其实没了皇帝以后,大家伙儿还不是动不动就喊“万岁”吗?反正只是表达心情而已,又不是用这个词汇专门指代某人。
遂与陶侃相见,询问战况。陶侃大致介绍了一回,完了说:“大司马此来,足以鼓振人心士气,然而我所忧心者,在龙亭也……”他说就你这三千人马,实话说在人力方面,对我抵御胡师起不了关键性的作用,但若能分一部去增援王堂,保障侧翼无忧,那我就可以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正面了。
裴该说好,便唤文朗进来,问你愿不愿去增援龙亭啊?文朗大喜,急忙拱手道:“末将请率一部前往!”
裴该这三千部曲,骑兵比例很高,将近四成,战士大多是从各营精挑细选出来的,皆为百战老卒,纪律性和战斗力很强。但问题是作为大司马的护卫,自归部曲以来,就很少有他们上阵的机会,这隔的时间久了,整天光是站队列、走正步,操戈演练,就怕把血性和斗志都逐渐地磨没啦。
即便此番来援,照道理来说,除非局势糟糕到一定程度,裴该本人也遭逢危险,否则陶侃不大可能把这些部曲调去第一线,仍然只是样子货。故此得闻有机会上阵厮杀,文朗真是喜出望外啊,当即请令,挑选八百骑兵,就直奔龙亭而来,然后一箭射退了路松多……
随即与王堂合兵一处,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咱们是继续跟这儿堵着啊,还是登塬去剿杀残胡啊?文朗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他的骑兵也很难上山,王堂却道:“彼既可来,我亦可往,若能抄出刘粲之后,重夺渡口,或可彻底扭转战局!”
且说裴该才入晋营,对面胡营中探得消息,刘粲便率数百部曲精锐打开营门,驰将出来,仍于阵前立马,招呼裴该出来搭话。
裴该为策万全,先穿戴好了甲胄,仍提三尺竹杖,策马而出。二人相距三十步立定,遥遥相望。
刘粲三十多岁年纪,个头并不甚高,肩膀却宽,穿戴上甲胄后如同一尊铁塔仿佛。此人方面阔口,一部长髯飘洒胸前,颇有威仪。相比之下,裴该的身形就要单薄得多了,面相也显稚嫩,加上年轻几岁,胡须才刚到锁骨而已。
刘粲自恃身份,傲立不动,要等裴该先向他行礼。然而裴该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立马相对,互相打量,直到裴该笑笑:“阁下若无话,我便自归了。”
刘粲心说我堂堂大汉太子,不跟你一般见识略一拱手,招呼道:“裴先生。”既然裴该称呼自己“阁下”而不叫“殿下”,那自己也当他白身好啦。
裴该同样昂着脖子拱拱手:“刘先生,唤某出来,有何话说?”
刘粲双眼一眯,答道:“正所谓见面不如闻名,裴文约清华显贵,晋人之雄长,我还以为是如何神俊的人物,不想亦平常人罢了。”
裴该笑道:“我固是平常人,不似汝等胡贼,大异中国人,自不平常。”
刘粲闻言,双眉不禁一竖,但随即却又宁定下来,回道:“我等身后,各有万马千军,又何必做口舌之争?然而,我以堂堂之阵临于河西,未免不教而诛之讥,还是要先奉劝一句:晋祚将终,天命在汉,汝逆天而行,岂能久乎?”
裴该摇摇头:“天命云在秦之时,有刘、项举义帜;天命云在新之时,有光武起河北天意如何,岂是汝等胡儿所能逆睹?且人间事,唯人奋勇自筹,上苍贱万物如刍狗,既不能阻汝等兴不义之师,舞残民之刃,又安能阻我驱逐胡寇,重定山河啊?!”
刘粲又道:“且不论天意,司马家残民以逞,诸藩动摇社稷,则人心厌晋久矣汝又何必矫饰?”
裴该回道:“我不矫饰,即天意、人心,皆已厌晋,亦不当由汝等胡贼执掌中国!”
刘粲闻言,不禁大笑道:“俗云:‘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但闻汝语,汝主安在啊?我刘氏若不能得天下,难道裴氏可乎?”
反正旁边儿人不多,就自己身后那些小兵,未必能够听得懂咬文嚼字,裴该忍不住就引用了唐诗人李贺的一句诗“世上英雄本无主!”
刘粲一拍大腿:“说得好!裴文约果然当世之雄,我未曾看错汝。”随即话锋一转,便扬鞭劝说道:“晋主孺子耳,辅之何益啊?君不若自竖旗帜,割雍、秦、凉三州为王,但肯允时,我即刻退兵。其后君可往取益州,我定关东,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