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佳运,不生于丧乱之际,朝不保夕,亦不生于太平之时,纨绔无忧,专捡此胡炽渐息、中国将兴之岁,降临此世。还望诸君与我戮力同心,重定天下,使是儿幼知生而不易,长成后却能安享太平。”
众宾都举起酒杯来,纷纷表态,说咱们一定会善辅明公,将来也善佐公子的。
裴该又道:“今儿满月,其后尚有百日之礼、周岁之礼,亦当请诸君前来共宴。且我欲其周岁时行‘抓周’之事,以观其志。”
“抓周”的习俗绵延近两千年,源头就是这个时代,但并非中原之风,而是江南之俗。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记载道:“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裴该当然不相信摆几件东西就真能试出周岁小儿的志向来,不过是觉得这种风俗很有趣,所以打算耍上一回,小小怡情罢了。座中倒有一半人不明白何谓“抓周”,剩下一半儿听说过的,都当是裴公当年居于建康之时,沾染上的南俗——此事无伤大雅,想搞就搞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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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月的文章、书籍,原本传抄速度很慢,不过裴该已经用上了雕版印刷术,版式一成,无论《姓氏志》还是《百家姓》,旬月间便得千套,还通过各种渠道向外散发——比方说由行商承销,并且不收成本。故此短短数月间,两部书便即传遍天下。
王敦时在南昌,览书大怒,对心腹钱凤说:“全是妄语,今我为国家重将,自当入前十,岂可排名如此之低?!”
但是随即就喟叹一声,说:“是为茂弘(王导)所误也。”
自裴、祖北伐以来,直到刘隗入长安为止,建康政权在后方屡屡掣肘,主持其事的虽然是庾亮,但王导作为执政者竟然不加拦阻,则分明是默许啊,裴该、祖逖又怎可能不生出芥蒂来?这回裴该编纂《姓氏志》、《百家姓》,把不少关东已然衰微的家族排名拖后,本在情理之中——王敦也不反对——但琅琊王家不应该大幅度降级吧。
王敦如今的官爵是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即便王导算是司马睿的幕宾,身上也挂着振威将军(四品)的头衔呢,光凭他们两个的权威,就不可能给琅琊王氏降那么低啊!
所以裴该往书里塞了不少私货,是个人就瞧得出来,而最大的私货么,自然就是故意贬低琅琊王氏了。
钱凤劝王敦暂且息怒,然后说:“裴公此举,非独低王氏也,实欲弱江南之政,则刁、刘不除,终为大患!”
自从刘隗跑了一趟长安,跟裴该谈判成功,得意洋洋返回江东以来,刁协、刘隗二人便深得司马睿的宠信,王导反而因为庾亮之败,有受牵累靠边儿站的意思。但若仅仅如此还则罢了,终究谁都动不了王敦,琅琊王氏二头并重,王导小受挫折,王敦说不定还乐见其成……
关键刁协、刘隗的种种举措,使得侨客大批北归,留下来的也多受压制——尤以琅琊王氏为甚——这就导致江东土著蠢蠢欲动。吴士本想趁这个机会,硬挤进司马睿幕府里去分一杯羹的,偏偏刁、刘本身就是侨客,弱化侨姓各家的目的是为了提升司马睿在江东的独裁权力,同时也不使朝廷产生疑忌,他们可没有要分权给土著的意思。
于是以吴兴沈氏为首,土著们自己不敢妄动,却到处煽风点火,策动小规模叛乱,导致王敦、周访、甘卓等将率兵四处征剿,应接不暇。
因此钱凤就说了:“吴士顾、陆、贺、薛等并得显扬,南貉见此,骄焰更炽,此分明朝廷欲弱我江东,使不为中原之患也。若不能重贵侨姓,则此祸终不得解,而若欲有所更张,必去刁、刘!”
王敦缓缓颔首,说:“世仪此言是也,我当致书茂弘,使其振作。他在内用事,我于外呼应,始可变建康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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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部书通过各种途径,最终也送到了刘粲的案头。刘粲爱不释手,日夕诵读,还说:“董文博果当世大儒,考订详尽、脉络清晰,且文辞雅驯……”随即笑谓左右:“唯其排名,必为裴文约私意,不可信也。”
他伸手拍拍书本,得意洋洋,左右环顾,那意思:裴该做这书是何用意啊?你们还瞧不出来他的私心吗?我此前猜测的没错吧,不必要自抉双目了吧?
刘粲这一得意,就开始胡言乱语,说咱们也应该编同样的一本书,梳理境内各家,定个名次出来。当然啦,我新兴刘氏是国姓,当列第一;单氏是国戚,应为第二;至于呼延、贺兰、卜、乔等国族(或屠各或匈奴),一概都进前十!
颁令下去,却无人肯应命动笔。关键是胡汉根基本弱,境内显族不多,即便如刘粲所言,把胡姓也塞进去,估计都很难挑出五十家来。晋人作书,有百姓,近两百家,而咱们这儿才出本儿四五十家的,这是东施效颦啊,必受世人耻笑。
除非把等而下之的寒门也一并算进去……那同样不落好,更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既然如此,谁还肯担这主笔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