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初晴,在艳红秋日的照耀下,哪怕是已经有些泛黄的草木都显出了难得的生机,就仿佛连它们都想在深秋来临,自己枯萎之前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到人们的面前来。
山东兖州府,曲阜县,衍圣公孔家大宅之内,一名三十来岁,模样儒雅,身量颇显高大的男子正步履坚实地行走在草木繁盛的后园之中。
中华民族素来重家族之传承,尤其是一些曾被立为一国之都的所在,那里的豪门大族更是无数,比如曾经煊赫一时的王谢两家,又比如自隋唐而盛的杨李两门,都有着让无数平民家族所羡慕的高贵出身。
但真要论起身份之尊贵,流传之久远,却少有家族能与身在这曲阜小县的衍圣公孔家相比的。这不光是因为他们的祖宗乃是万世师表,是天下读书人都得供奉信奉,就连朝廷都要将之时时挂在口中的圣人孔子,更因为其家族历千年而未曾败落,纵然朝代更迭,王朝兴替,孔门却一直都屹立在此,如那亘古长存的泰山一般。
自宋时朝廷出于尊崇儒道的目的封孔家之主为衍圣公后,这一尊号也已承袭了足有数百年了。哪怕之后蒙人侵占中原,建立了大元帝国,对这一源远流长的儒门之宗也不敢太过无礼,依然依循宋时规制将其家主尊为衍圣公。
而到了如今的大明朝,衍圣公一门的地位比之前朝是更盛了些。这一传承了千年的家族在曲阜一地早已成为凌驾于官府之上的存在,别看这国公府邸不过占地二十多亩,但真要论起来,整座曲阜县城都可视作是孔家的后院。甚至随着孔家势力日大,连山东其他地方的官员也都听从他们的意思行事。
好在孔家历代主事之人都深知韬光养晦方可长久的道理,所以即便他们在山东一省地位尊崇,足以和官府分庭抗礼,却也一直低调自省,少有与官府唱反调的。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对官府没有影响了,往往当地方官员有重要章程要往下推行时,都会来曲阜拜望衍圣公,与之有一番商量。
如此一来,孔家在山东的势力就越发的庞大起来,尤其是在这曲阜县城之内,更是成了说一不二的存在。就是寻常一名家奴走出门去,都能让县令大人恭敬以对。
不过孔家上下又深明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所以大多数时候对外总是显得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当然,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们装出来的,背地里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寻常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作为孔家少主人,也就是下一任衍圣公继承者的孔承庆走在府内园子之中,时不时就有下人或族中子弟跟他拱手见礼。而这位如今已开始帮着自己父亲,当世衍圣公孔彦缙的长子,也显得颇为近人,即便是对上了下人,也是拱手还礼。只是这么一来,让他往前走的速度就显得有些缓慢了,几步路就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直到进入一处只种有几棵苍劲松树的园子里时,人才少了下去,同时他的耳畔也响起了阵阵整齐的读书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正是一群族中子弟在西席的教授下在学那《论语》一书。
听到这朗朗书声,孔承庆的脚步不觉就放轻了一些,就仿佛是在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打扰到正孜孜以学的学生一般。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因为要去拜见父亲,所以才不禁变得拘束起来。
当今的衍圣公孔彦缙是个方正儒雅之人,对自己的儿子那是相当严格的,从小就教育他必须如君子般说话行事,走路不得带出任何的声音,说话也得中正平和,反正就是怎么不自在怎么来。虽然如今他已年近而立,可在自己父亲跟前,却依然得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而孔彦缙还有一个癖好,最是喜欢听那些童子在身边朗诵书文,所以族里便把这为子弟开蒙的私塾设在了他所居的仁心堂边上,以让他每日早晚都能听到书声。
在来到古朴而不奢华的仁心堂前,跟守在门前的老仆点头示意之后,孔承庆方才轻轻地迈步进入其中,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就来到了父亲平时所待的书房跟前。在站定了身子,稳了稳心神之后,才用平和的语调道:“父亲大人,孩儿承庆拜见。”
其实说句心里话,除了每日的晨昏请安之外,孔承庆是很不希望去见父亲那张让他望之生畏的脸的。这是几十年的教训所带来的后遗症,只要在父亲的跟前,他就浑身的不自在,有时甚至会有种坐立不安,如坐针毡般的感觉来。
但是,今日既然是父亲让人叫自己前来,孔承庆就只能在这个午后的时间里来此拜见了。在说完话后,他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直到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才安下心来。
片刻后,书房里才传出了一个平和的声音:“是永祚哪,进来说话吧。”这永祚乃是孔承庆的表字,只是身为父亲的孔彦缙如此称呼自己的儿子,就显得有些古怪与生分了。
但自从入学得了这表字后,父亲对自己的称呼就换成了这个,也就让孔承庆习惯了这等疏离的称谓。在得到允准后,便又弯腰施了一礼,方才一提长袍的下摆,跨步走进了屋中。
然后又是遵照礼节的一番拜见,直到父亲开口让他起身,他才有些局促地束手站在了下头,等待着对方的训示。话说他都已经成年了,可在父亲面前却依然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在那儿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