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
山巅,白衣胜雪的贵公子遗世独立,夜风卷起他的袍摆,他半垂着眼帘,漂亮的薄唇贴着竹箫,箫声寂寥,丝丝缕缕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
一曲完毕,他发出半阙叹息,将竹箫挂到腰间,抬步朝山下走去。
他随手摘了路边的野芍药,兀自感叹人生真是一场苦旅,饶是不想踏入三千红尘的他,也被那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女孩儿打动,莫名就丢了心。
如今君天澜要娶薛宝璋,那个女孩儿,该怎么办呢?
他行至山下,却瞧见树林的空地上,十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中,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坐在一口大红木箱上,双手支颐,正静静仰望当空血月。
她的身上全是伤,漂亮的素白裙子早已残缺不全,被鲜血染成大片大片的深红,鞋履则不知丢去哪儿了,只赤着脚踩在一具死尸上。
乌黑的长风在她背后随风而舞,莹白如玉的侧脸上,全是凝固的血点。
君舒影的心狠狠撞疼了下,丢了野芍药,快步奔过去,在她跟前蹲下:“小妙妙?!你怎么……”
沈妙言懵懂地望向他,眼眸仍旧赤红。
幼兽对危险天生有一种直觉,而沈妙言并未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
于是她收回视线,继续仰头看那轮血月。
君舒影视线扫过她的身体,她的衣领被人撕裂,胸口露出大片雪白,一柄剑从背后插到她身前,可她就像没有疼痛没有感觉般,任由利剑插在那里……
手臂有好几处刀伤,伤口已然凝固,四周全是厚厚的血痂。
残破的裙子堪堪遮住大腿根,左腿上,皮肉外翻,隐隐可见一段白骨……
君舒影单膝跪在她面前,丹凤眼中蒙了层水雾,双手发颤地捧住她的脸儿:“小妙妙……”
沈妙言茫然地望向他,清冷月色中,她看见两行液体,从这个男人眼睛里淌落。
她歪了歪脑袋,声音清脆:“你为什么哭?”
君舒影无言以对,只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胸口上。
沈妙言嗅了嗅他身上清冽的莲花香,觉着心中暖暖,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脆声道:“我怕黑,你别抱太紧。”
君舒影解下外裳为她裹上,将她打横抱起,朝远处的镐京城走去。
小姑娘揪着他的衣襟:“咱们去哪儿?”
“带你回家。”
“我喜欢回家……”
她松开手,放心地阖上了眼。
郊外别庄。
君天澜身着大红色喜服,正负手静立在喜堂前。
他从未穿过红色,今夜穿这一身,竟出奇的俊美。
他盯着条案上的那对龙凤喜烛,轻轻转动墨玉扳指,想起待会儿给她的惊喜,唇角又翘起些,瞳眸里的赤红色更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正安静时,外面响起破风声,夜凛等人急匆匆奔进来,一同朝他单膝跪下:“爷,小姐她……小姐她……”
君天澜转身,面容冷肃。
夜凛喘着气,将刚刚亲眼目睹的情景说了一遍:“……以前小姐发狂,却也不曾到那个程度!您没看见那些人死得有多惨,主子,小姐她,小姐她怕是疯了!”
男人周身,立即弥漫开浓浓的寒意,不过瞬间,就消失无踪。
等他寻到那处山脚空地,只瞧见满地尸体,那里还有小丫头的踪影!
他的心跳得极快,第一次感受到慌张失措的滋味儿,不停地朝四周顾望,可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树林,她能去哪儿呢?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能去哪儿呢……
夜凛等人紧随而来,就瞧见自家主子踉跄着扶住一棵树,连声音都在发颤:“给孤找!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众人不敢有丝毫迟疑,急忙放了信号将更多太子府的暗卫召来,举着火把,马不停蹄地在林子里搜起人。
君天澜面容惨白,目光落在山顶,急匆匆朝那山上走去,谁知刚迈出两步,就无力地跪倒在地。
狭长的凤眸里满是惊慌失措,他的妙妙……他的妙妙……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能去哪儿……
夜凛急忙将他搀扶起来:“主子,您别急,天这么黑,小姐跑不了多远的!”
君天澜将他推开,焦灼地往山顶上走,他从未尝过如此心急如焚的滋味儿,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是心里生了一团火,不停向他的四肢百骸燃烧,叫他浑身都冒出冷汗,叫他觉得没有她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沈嘉!沈嘉!”
男人在林子里高喊出声,惊飞了无数野鸟。
他不顾夜凛屡次三番的劝阻,连火把都不要,只身朝那荆棘林里走。
丛生的荆棘割伤了他那身红彤彤的新郎服和肌肤,可他似是察觉不到疼痛,只一声声唤着女孩儿的名字,杜鹃啼血般,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嘴唇干裂,也不肯停下。
不可能找不到的……
她发疯时连理智都没有,她能跑去哪儿……
她能跑去哪儿……
已是黎明之前。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
男人独自站在黑暗的山巅,眼圈通红,哑着嗓子朝四面八方嘶吼:“沈嘉,沈嘉,你在哪里!你别吓四哥!你出来好不好,四哥再也不把你关起来了,沈嘉……”
他咆哮着,眼泪从面颊滚落,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悬崖上,像个失去所有的孩子。
“妙妙……妙妙……我的妙妙……”
黑暗之中,过去所有的甜蜜回忆悉数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