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静寂。
沈妙言从龙床上醒来时,看见背影高大修长的男人,正静立在窗畔,似是在凝望窗外皇宫的三千灯火。
他衣冠未解,衣摆处仍旧带着些微湿意,可见他把自己从白玉池里抱出来起,就不曾换过衣裳。
她坐起身,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长久沉默的男人终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到龙床边,在她身侧坐了,指尖轻轻拂拭上她苍白的面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几分怜惜,“事到如今,还不肯告诉朕,你的真实身份吗?”
沈妙言微怔。
男人见她没反应,于是随手取来一面菱花铜镜。
沈妙言望向铜镜,只见镜中人容貌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脸上的黑斑已经被用药水洗掉了,白皙柔嫩的面庞,泛着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十分通透精致。
她眨了眨眼,镜中人儿便也眨了眨眼。
君天澜把她揽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香香的侧颊,“你若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怎能帮你?就连白清觉也查不出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妙妙,需得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沈妙言呆了许久,忽然一把将他推开。
她的胸腔内血气翻涌,莲心蛊在她动情的刹那,就开始不停啃噬她的心脏,疼得她几欲窒息。
她捂着心口剧烈喘息,望向君天澜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宛如是在盯着她的仇敌。
北狄皇族那承传自远古的巫咒蛊毒之术,十分霸道地侵袭着她的理智与情绪。
身体在叫嚣着,叫嚣着这个男人同她并不亲近,他是她的仇人……
沈妙言艰难地抱着头,声音冰冷而倔强:“我才不是你的妙妙,我是凤妃夕,我与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君天澜不忍见她如此痛苦,只得站起身,低声道:“若我离开能叫你好受些,我离开就是。”
说罢,转身朝大殿外而去。
檐下挂着垂流苏红绉纱宫灯,在夜风中轻曳,朦胧照亮了宫檐。
一身黑金龙袍的年轻帝王,默默负手立在廊下,俯视着灯火通明的皇宫,眼底神情复杂。
皇宫外,是点着千万盏灯火的镐京城,古老繁华的城池宛如黑夜里的鎏金之水,灿烂炫目,盛世笙歌。
而更远的地方,漆黑的山脉在天际处蜿蜒纵横。
那幽深阴暗的冷色,大片大片地延伸开去,绵延不见尽头。
如同男人此时深邃的眼眸。
……
翌日。
沈妙言抱着软枕醒来时,看见君天澜坐在不远处的龙案后,一手撑额,狭长的丹凤眼紧紧闭着。
显然,还在沉睡。
她揉了揉心口,这里已经不似昨晚那般疼了。
她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看见君天澜在睡觉,便起了几分戏弄的心思,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取了轻易洗不掉的宝墨,拿柔软的羊毫笔细细蘸过,悄悄往君天澜脸上涂。
她在男人嘴巴四周画了个圈圈,又在男人眼眶四周,各画了一个圈圈。
做好这一切,她把墨宝小心翼翼藏好,捂着嘴回到龙床上,笑得滚进了锦被里。
那克制的笑声终于惊醒了彻夜未眠的男人,他睁开眼,眸中一刹那寒光乍现,在看见龙床上那滚起的一团时,眼中寒意消散,只余下柔软的温度。
他起身,并不曾照过镜子,也没喊宫女进来伺候,只自己随意洗漱更衣,淡淡道:“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缎被里的女孩儿打了个滚,滚到床榻里侧,并不搭理他。
君天澜又看了她一眼,才抬步离开寝殿。
待他走后,沈妙言猛然掀开缎被,笑得小脸红透。
麦若拎着从御膳房取来的早膳过来,见她长发凌乱,中衣也皱巴巴的,独自坐在龙床上傻笑,于是把食盒放到圆桌上,耐心地过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小姐,你笑啥呢?”
她家小姐有时候挺幼稚的,这般坐着傻笑的模样,跟个雪地里刚钻出来的傻狍子似的。
沈妙言拉了她的手,催促道:“你随意帮我梳个头发,咱们去看笑话。”
“看笑话?看谁的笑话?”
麦若还要再仔细问问,沈妙言已然迫不及待地开始传袜穿鞋。
她匆匆忙忙收拾好,便带着麦若去追君天澜。
她跑起来还是很快的,没过一刻钟,就瞧见走在宫巷中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内侍,以福公公为首,皆都深深地垂着脑袋。
旁人大约只觉得他们这是恭顺,然而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沈妙言,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群人是憋笑憋的。
君天澜走在前面,只觉今日总有些不大一样。
譬如这迎面走过来同他请安的宫女,平日里都是很怕他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几乎每个人唇角都挂着笑容。
他目送那两名小宫女行过礼后忍笑离开,捻了捻指间的墨玉扳指,却未能想起今日宫中究竟是有什么喜事。
而且今日,也并非是发放俸禄的日子。
所以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男人皱着眉,继续往金銮殿而去。
沈妙言已经憋了一路笑,等他面带疑惑地走远,终于捧着肚子忍不住大笑出声。
麦若早已吓得六魄丢了三魂,扯着她的宽袖劝道:“小姐,你还是想办法趁着事情没闹大之前,把皇上脸上的那些墨汁都洗掉吧,若是皇上丢了人,怕是回头要来找小姐算账的!”
“怕什么?”
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