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认真不似说谎,才闷闷地点了点小脑袋。
君天澜拉住她的小手指,“那么,鳐鳐也得遵守诺言才行。”
鳐鳐咬了咬红润唇瓣,结巴道:“什,什么诺言?”
君天澜声音淡淡:“今后,不许再去探望他。若是朕知晓你与他纠缠不清,朕要他的命。”
他说着,周身突然散发出帝王的强势与霸道气息。
他是父亲,也是帝王。
见多识广、油尖嘴滑的大臣见到他尚且畏惧,更何况鳐鳐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儿。
她觉得刚刚亲近的爹爹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倏地就消失无踪。
此时抱着她的,不过是个威严赫赫的陌生人。
两颗圆滚滚的晶莹眼泪,顺着白嫩脸蛋滚落。
她惶恐地点点头,“鳐鳐,鳐鳐记下了……”
君天澜身上那股摄人的气息很快消弭无踪。
他想抱着鳐鳐继续识字,鳐鳐却抗拒得厉害,“不要父皇抱……鳐鳐想回东宫……”
君天澜没有勉强她,示意拂衣带她去东宫。
他目送小粉团子哭着鼻子走开,缓慢把玩着掌心的扳指。
他的掌上明珠,是不可能与一个废物在一起的。
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小家伙舍不得与那废物分开,那不如由他亲自动手。
哪怕她现在会恨他,可将来她明了事理,也定会感激他的。
他想着,起身走到屏风后更衣。
屏风后点着两盏八角琉璃灯。
他对着落地青铜镜,刚解开两粒盘扣,就看见镜子里,自己身后坐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坐在圆桌旁,挽袖斟了杯酒,笑容蛊惑妖媚,“夫妻反目,儿女离心……为了天下,你变得这般凄惨,值得吗?”
他的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身形纤瘦,狭长的双眼透出一股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
而那始终翘起的唇角,弧度阴冷,令人很不舒服。
他是他的师父。
他是无寂。
君天澜面无表情,“很多事情,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那么,在我的好徒儿心里,这天下,其实还不值你的妻儿?”
“是。”君天澜回答得斩钉截铁,“这天下,还不值我的妻儿。”
男人呷了口酒,“有意思。那么,你又为何要为了天下,干出那许多神憎人厌的事儿来?弃了这天下,寻一处世外桃源合家团聚,难道不好吗?”
君天澜淡漠地解开外裳,从容不迫地更换上一套丝质中衣。
他的声音始终平静淡漠:“有时候,你知道一件事不值得去做,可你必须要那么做。我是她的夫君,却也是大周天子。我若弃了江山,这天下势必大乱。家国天下,用我这小家,成全天下千千万万个家,难道不好吗?”
“呵。”男人饮尽杯中酒,嗓音沙哑,“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你的?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才是为人处世的真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君天澜垂眸,漠然地扣拢盘扣。
再抬头时,镜中空空如也。
他转身,望向那只紫檀木雕花圆桌。
只见圆桌上多出了一壶酒,两只墨玉酒盏。
他上前,挽袖给自己斟了杯酒。
是魏北的女儿红。
天底下最烈的酒。
那个男人,还是爱喝这个啊……
夜,渐渐深了。
教坊司中,沈妙言辗转反侧,总觉心神不宁。
过了两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披了件外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厢房。
此时月圆如银盘,月光倾泻如流水,在皇宫里所有的建筑上都覆了一层银霜。
连枝头叶梢的浅粉桃花,都染上纯白。
一眼望去,落英缤纷,梨花也似。
春夜的景致,自是极好的。
沈妙言独自漫步于教坊司的亭台楼榭之间,远处仍有丝竹管弦奏乐,男女嬉笑,花灯楼影,水波粼粼,好不热闹。
她在僻静处走了会儿,忽然听见前方八角凉亭里,传出女孩子的啜泣声。
她心中好奇,走过去一瞧,只见王静姝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对着天空的月轮,正不停抹眼泪。
“静姝。”
她唤了声。
王静姝紧忙擦去眼泪,勉强笑着站起身,“沈姐姐……”
“你在这里哭什么?”
王静姝低下头,语带哽咽:“我今儿没事,在皇宫里转悠了会儿,正好转到一间偏僻的宫殿里。我看见,我看见……”
沈妙言好奇,“你看见了什么?”
王静姝猛然抱住她,“呜呜呜,沈姐姐,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儿,被活生生挑断了脚筋……我好害怕,皇宫好可怕呜呜呜……”
沈妙言手脚发凉,却仍旧抱着一丝期望问道:“那间宫殿,可是叫做思错殿?”
“你怎么知道?”
王静姝红着眼圈,惊讶地望向她。
沈妙言笑了笑。
那笑容透着无边悲凉。
它出现在女子绝艳昳丽的面庞上,透出一种独属于春夜的寥落,像是牡丹开到鼎盛,那即将凋零的瞬间。
王静姝看得有些呆。
沈妙言很快垂下眼帘,继而转身,慢慢朝教坊司外而去。
王静姝回过神,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沈姐姐,你去哪儿?”
沈妙言并未回答她,只是平视前方,脚步缓慢却坚定。
她很快来到乾和宫外。
侍卫禀报了正在打盹儿的福公公,他不敢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