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宿舍里传来安辰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凡弟弟任性一点,自己心里的愧疚也会减少些许。偏偏安辰总是这么机灵听话,懂得察言观色,每每都将安然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明明刚刚那么抗拒接受别人的东西,却在听到安然说要动用奖学金的时候,宁愿委屈他自己,也不愿让她难堪。
安然想起小时候,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盼望着过新年,因为那意味着可以穿新衣服,买花灯笼以及各种各样的烟花和玩具。安然和安辰自然也不例外,过了腊八就开始期盼着置办年货。那时候父亲的木匠活并不固定,三两个月接不到工作也是常有的事,便只能指靠着母亲做些零活维持生计。
然而那时还是孩子的两姐弟并不能体会父母的艰辛,反而常常抱怨为什么自己家这么穷,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新鞋子,他俩却只能捡别人旧的穿;其他的孩子们能吃到稀奇古怪的零食,自己却只能吃到奶奶自制的焦糖红薯。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用他的一双巧手,用他精湛的木工活,给安然雕刻出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偶尔是一只小兔子,偶尔是吐血舌头的小狗,也会给弟弟安辰做一把手枪或者一个陀螺。起先这些小玩意倒也能打发姐弟俩,次数多了,便觉得腻了,不再满足于小小的手工玩具。也会哭闹会撒娇,换来的只是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责骂。
印象最深的那一次,安然在哭闹之后,领着弟弟离家出走去找奶奶。(那个时候爷爷还没去世,老俩口住在同村的另一个祖屋。)说是离家出走,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也足够让父母伤心难过。时隔多年的今天,安然每每想起那个时候,只觉得自己很是混账。
在奶奶家吃过了晚饭,也不见父亲他们来接,安辰哭闹了一下午有些累了,缩在爷爷怀里睡着了。奶奶搂着安然,一面给她梳着头发一面嘴里念叨着:“苦命的乖乖哟……”不时往火堆里添着柴火,那时候的农村,冬天取暖都只能在灶台后边腾出固定的位置来,烧上一堆火,一家人围着火堆唠嗑。有时候爷爷会在山上挖整块的树根晒干了拿回来,比一般的木柴更耐烧一些。而且,这种树根烧出来的柴火烟用来熏制咸肉是最好不过的了。
寒冬腊月的夜晚来的格外早,估摸着差不多六七点钟,父亲总算找了过来,沉着脸走进屋子。安然虽然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未等父亲开口,便“哇哇”大哭了起来,一旁睡着的安辰被吓醒,看到姐姐在哭,不知所以地也跟着哭闹起来。
“好了好了!都不许哭了!”父亲黑着脸开口。安然赶忙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止不住抽噎声。而另一旁的安辰则哭得更大声了。
父亲无奈,只好叹一口气,柔声说道:“我看下现在有谁不哭的话,明天我就带谁上镇上买新衣服买好吃的。”果然这一招跟好使,刚刚还张着大嘴哭个不停的安辰立刻安静了下来,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安然也嘟着小嘴,断断续续地开口:“爸,爸爸,你,你说的,是,是真的吗?不,不许,不许反悔……”
“好。我们拉勾。”父亲跟姐弟俩勾了勾手指,一手抱着一个出了门。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和安辰就穿好衣服坐在门槛上等着,早饭也顾不上吃,待父亲喂完家里的几只大公鸡,就急急忙忙地拉着父亲出门了。母亲本也想跟着过去,无奈又惦记着猪圈里的那头大母猪。过了腊八,村里家家户户都早早宰了猪,母亲却要等到小年后,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它多长几斤肉,来年也好多备点咸货腊肠。
父亲带着姐弟俩来到镇上,街上熙熙攘攘全都是置办年货的乡亲们,商铺摆满了大红的灯笼和各式各样的瓜子糖果,四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安然左看看右看看好不新奇,安辰更是骑在父亲脖子上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么热闹的场景。
来到一家服装店,父亲将安辰放下,牵着姐弟俩的手走了进去。一进到店里,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安然和安辰,反倒有些怕生,直往父亲身后躲。
父亲也有些拘束,在店里来回踱步,安然跟在身后,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件衣服。父亲低头看了看她,小心翼翼伸手地想要拿那件粉红色的小棉袄。
“喂喂喂!不买别碰啊!别给弄脏了!”店主人模样的中年女人指着父亲恶狠狠地说道。
“我买。”父亲赶紧收回手涨红了脸,小声地开口。
那个女人走过来斜愣着眼打量起他们,将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呸”的一声吐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捋了捋头发,略带轻蔑地口吻:“你买?我这里的可不便宜。你买的起吗!”又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店铺,“喏!看到没有,你们去那家看看吧!都是些二手的便宜货!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父亲急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个手绢,里面包着的全是五块一块的零钱,看上去是攒了好久的。
“你看,我,我有钱,我真买!这件多,多少钱?”父亲一时情急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
店老板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个大哥,你说没钱逞什么能。”又看了眼躲在父亲身后的姐弟俩,他们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些不忍心,“这件六十五,算你六十。边上那一件便宜些,给你四十,要不拿那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