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阿合马都是皇帝最为亲信的人,很多时候几乎可以独断专行,多少人联起手来想扳倒他都没有成功。这都是因为他能干,他深知皇帝的心思,把很多别人干不了的事干好了。
督造火器这件事,本来也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功劳,但现在一切都完蛋了。作为直沽火器工场的直接负责人,他甚至比皇帝更早一点收到了噩耗。
他宁愿相信天崩了、地裂了,相信任何不可思议的灾难,他也不愿相信在帝国腹里、固若金汤的直沽寨会被攻破,而且是那么迅速的陷落,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不给一点抢救的机会。
天旋地转,急火攻心!
一夜之间,他那深褐色的头发几乎灰白了一半,愤恨、懊恼和恐惧,真比死还难受。但他没有死的权利,皇帝的问责已经来了。
既然做了佞臣,选择把身家性命赌在皇帝的一己好恶上,一朝荣宠,就也得准备好一朝失宠。
但凡大奸大恶,往往也有才能,阿合马擅权十年,怎么说也是有些本事的。但现在,或许一切都要付之东流了。
皇帝口谕
“去!把那没用的奴才阿合马找来!”
“没用的奴才”!
阿合马还是第一次被皇帝称为“没用的奴才”。
好受伤,好挫败!
凌晨四更,幽深的大殿,阿合马趴伏在冰凉的地上,等候皇帝的发落。
皇帝幽深的眼睛盯着阿合马看了很久,那冷冰冰的眼神,让阿合马从头凉到脚,让他牙齿不由得打颤,四肢不由得发抖。
“臣惶恐,臣有罪,臣该死!”
“直沽怎么丢了?”
皇帝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直沽遭到了宋军的攻击,黑军溃败,铳炮场失守了!”
实际上进宫以前阿合马也才得到这个意外的消息,知道的并不多,唯一比较明确的是,这些突然出现在直沽的敌人打着宋军的旗号,火器极为犀利。
现如今,宋军这个词是太宽泛的一个概念,流亡海上的那个小朝廷是宋军,文天祥、陈文龙等地方抗元力量是宋军,还有各地的义勇,甚至处处火起的红巾贼都可以自称宋军。
但是,从这支部队强大战斗力,尤其是又多又精良的火器,可以确定一个唯一的选项,就是泉州的那支兵马。
英明的皇帝又怎能不知,这支行为刁钻的宋军是那么似曾相识。
泉州、中兴社、忠胜军,这些名号再次跳入他的脑中。并且最终都联系到了那个人
张镝,这个宋国人的名字再次让天下至尊的大元皇帝寝食难安。这个人从未谋面,他的大名却一次次的传入皇帝的耳中,一次次的给帝国造成巨大的麻烦。
这个桀骜不驯的反抗者,这个少年成名的竖子!
哦!听说他才二十五岁,让人嫉妒的年轻!
皇帝已经老了,哪怕看起来依然壮健,但他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时间是那么的公平,哪怕富有四海的皇帝也买不来多一天的光阴。这是一个年轻人对至尊的挑战,这是一种新人换旧人的无奈。这让皇帝无比的愤懑,无比的不甘心,却又掺杂着某种力不从心。
不,必须要打败他,杀死他!
皇帝冷厉的眼神再次扫射大殿。
此时殿下跪着的,除了阿合马,还有后面匆匆赶来的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干大臣。
“库禄满死了吗?”皇帝想起了这个带来耻辱的源头,此时他若是死了或许还更好些,至少证明他尽了本分。
但他偏偏没死。
“库禄满撤逃到了通州,正赶回大都请罪!”阿合马赶忙接话,把自己知道的向皇帝禀报。
“这个草包,还有脸回来!即刻着人去通州斩头来见!”
皇帝将御案上的朱笔重重的丢出来,显示他的愤怒,或许不是针对谁,但却正好砸在了平章耶律铸的脑门上。一抹朱红斜斜的画到了当朝宰相的脸上,有些滑稽。
这一点都不好笑,尤其对于耶律铸而言。他把皇帝的举动当成是对自己的点名,立即出班劝谏道
“陛下息怒,臣请令库禄满戴罪立功!”
耶律铸与库禄满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不过同为契丹人,出一言援手是惠而不费的事。
阿合马也出班求情“库禄满世代忠勇,有功于朝,臣请陛下恕其死罪,留于军前效命!”
对于禄满是自己身前顶包的人,留下库禄满的命,可以把大部分罪责都兜去,但这个人如果死了,皇帝下一步就会想到来问他的罪,毕竟他才是铳炮场的直接负责人。
皇帝也是为自己找个台阶,库禄满从他的祖父石抹也先起就为蒙古人效力,一家三代都立过大功,忽必烈倒也没有非杀他不可的意思。何况大都城里还留有千黑军,由库禄满家族世代统领,换了别的将领难免离心。
“枢密院即刻拣拔军将夺回直沽,库禄满随军,如果知耻,就死在阵前罢了!”
库禄满暂时算保住了脑袋,不过他与他的黑军都被贬为八都鲁军,必须以军功赎罪,否则回来也是一死。
先死之,后活之,这就是皇帝的天恩。
五月的大都,天气适宜。万里长空,吹来干爽的风。
这样的好天气,不打仗多么可惜!
通州郊外,旌旗猎猎,被新任命为讨贼统军使的大将抄思意气风发。远远望去,麾下上万兵马气势雄壮,让人不由的升起一番豪情。
抄思本是大都路的一名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