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宫城。
吹来的风暖了些,树木正准备吐出一点点新绿。
春天,总归是一个好的季节。
即便天下兵戈四起、战火纷飞,四季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律轮回往复着。
初春的阳光那么和煦,几名健硕的宦官用步撵抬着皇帝陛下在宫苑里慢慢的走,陪在步撵旁的是老臣姚枢。
姚枢请求告老还乡,这一次也算是辞行吧。
皇帝在慰留之后准予了这位老臣的告老请求,并最后一次召见他入宫,应该是最后一次吧。
君臣在宫苑里略为闲适的边走边谈,就像若干年前姚枢最受信重的时候那样。
皇帝今日没有饮酒,言辞温和,没有近些年来时常表露出的那种凛然威严。这让姚枢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伴随这位英明的雄主在金莲川幕府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这些儒臣多么受信重。当时还是藩王的今上接受了他“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入中国则以中国式”的建议,广招贤才。在北方几十年的战火中处境恶劣的儒士们如久旱逢甘雨一样奔走相告,今上的爱民之誉,好贤之名迅速传遍天下,人们争先恐后地推荐自己了解的人才,一批有识之士迅速云集到幕府中来,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有些事回不去了,他也老了。
皇帝,也老了。
姚枢能明显的感觉到皇帝对儒臣们的日渐疏远。皇帝陛下毕竟是那么雄才大略的人,或许没法奢求他只信重一家之言吧。这几年,像阿合马这样的西域回回,这样酷烈的聚敛之臣在朝用事,可见皇帝现在更追求眼前可见的快速直接的收益,不愿意实行儒家那套见效甚慢的仁义治国了,这不免让姚枢有些沮丧。
皇帝又无比的尊崇佛教,将藏僧八思巴封为国师,还让太子真金亲自护送他回藏。姚枢并不讨厌佛教,只不过最近听说的某些事让姚枢觉得这些藏僧做的太过了。
比如那“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迦,听说他最近带兵盗掘了江南绍兴的宋六陵。除了挖坟盗墓,还将宋人皇帝和妃子的尸骸全部掘出,弃尸荒野。尤其是宋理宗的尸体,被倒悬曝晒了三天,还将其颅骨切开,镶银涂漆,做成酒杯,用来在各大宴会上饮酒取乐。
对于宋人皇帝陵寝的遭遇,姚枢说不上同情,因为他忠于的是大元,感念的也是大元皇帝的知遇之恩。只不过此事与他的儒家理念不符,因为杨琏真迦的举动丧心病狂,只会加剧江南人民对圣朝的抵抗,尤其将前朝皇帝的头骨做成酒器,实是让人难以理喻的事情。而这些事却得到了皇帝的默许,是否更可以从侧面说明,自己所追求的仁义治国的理念已经破产了呢。
姚枢已是个七十七岁的老人,即便看到这个帝国正往他所不希望方向偏行,但很多事他已力不从心了。
今日离开,应当不再回,姚枢有些落寞,不仅是年华老去的落寞。
皇帝最终还是给他留了尊荣,准许他辞去中书省的职务后,仍旧给他留了翰林学士承旨的名分,随时愿意听取他的奏言。
临行前的最后时刻,皇帝又问了姚枢一个问题。
“四方未定,江南人心思动,该如何治理”
“唯以仁德置之”
这个问题似乎在很多年前皇帝就曾问过,姚枢的答复也是一样的。
皇帝没有再说话,不知是认可还是反对。
忽必烈,这位皇帝总被称赞为宽厚仁慈,确实是念旧情的。
姚枢走了,这个追随几十年的潜邸旧臣走了。哪怕是跟了多年的老狗,总也会有点感情。
当然,汉人总是很多的,走了一个姚枢,又会有千千万万的汉臣来。
比如留梦炎,比如叶李。
留梦炎虽然恭顺但并不怎么讨喜,叶李年轻而有才华,是值得用的。或许两个人加起来就能顶的上一个姚枢吧。
前两天叶李回来复命,泉州的那个人并不接受他的好意。
汉人臣子们总是劝他宽仁少杀,但也总有那么些汉人冥顽不灵,宽仁解决不了问题。像文天祥、张世杰、陈文龙,还有那个张镝,如果他们都愿意归降于大元,皇帝当然愿意宽仁,也愿意给他们充分的待遇,但既然他们选择顽抗,那就只能用更严酷更有效的办法。
“宣阿合马来”
与那些听话的儒臣比起来,要论做事的成效,皇帝现在更愿意这位回回人阿合马。
阿合马知道皇帝召见他的目的,自从招降泉州的叶李无功而返,皇帝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战争的准备上。
原定的半年时间已过了一半,但预备南征的舟船与火器还远远不够,如果进度再不上来,恐怕免不了要受皇帝的问责。
“陛下,沿海搜集的船只已有六百余艘,眼下水面都已开冻,剩下的舟船也能很快建成启用了。”阿合马知道皇帝的脾气,必须要提供一点看得到的进度,所以一进宫就跪奏船只征调的情况。
“那么火器呢铳炮造的怎样了”
“火器正在加紧打造,九拔都那里已经传来消息,从泉州得到了五支长铳,到时即可依样仿制,至于火炮,遇到了一点阻碍,不过眼下也有了眉目”
九拔都即是忽必烈信重的蒙古汉军万户、现任江东宣慰使张弘范。此人是北方最大的世侯之一,也是蒙元三大汉人武装之一的易州张氏张柔的第九子。张弘范身长七尺、仪表出众,既工于诗文,又娴于武略,与董文炳一样,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