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雄不相信苏敬贤说出的那句将郑记比作烫手山芋的话,但在苏敬贤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敬贤一边应付不断前来调查取证的海关署、工商署以及有组织及严重罪案调查科(o记前身)的英国鬼佬,另一边还要向家里人编瞎话,解释为什么郑云宏会将郑记交到自己手里,同时又要安排郑家几口人的离港行程,疲于奔波。
这些加起来倒还不算什么,真正让苏敬贤为难的是,郑记织造厂旗下六间纺纱织造厂、两件制衣厂,八间工厂的员工加在一起,近两百张口等着吃饭,偏偏郑记现在还在被港府调查,根本无法开工,接下来一个月里都有可能是只出不入。
一个工人的工资是一百二十块,资历老点的加多十块,至于工厂负责人,每月月薪三百块。
每拖一个月,苏敬贤就要掏出两三万块港币的人工,这其中还不包括机器的保养、维修费用。好在郑家之前财大气粗,八间工厂都是直接买下来,不用考虑租金问题。
除了郑记,苏敬贤本身旗下还有两间公司,中港日报有陈秉忠盯着,倒也相安无事,但花花公子刚刚起步,正是需要稳固发展的时候,不得不投入精力在其中。
一周过后,筋疲力尽的苏敬贤躺在床上,顿悟了一个真谛:天下的生意是不可能全部做完的,步子大了容易扭着胯。
……
浅水湾,郑家豪宅。
灵堂正当中,郑云宏四十岁那年拍下的一张黑白照片摆在正当中,照片里的他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眉目间满是自信和傲然。
今天,是郑云宏的头七。
面色憔悴不堪的李月娥跪在灵堂前,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扔进火盆里,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絮被热浪一冲,在灵堂中四下飘散。
往日里,登上郑家门扉的客人络绎不绝,而现在郑家大爷二爷全都不在了以后,就算是郑云宏在同业会的老友,也鲜有登门祭奠者。
这里面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郑家失势,连公司都拱手让人,树倒猢狲散。但更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外界盛传,郑家大爷惹上了天大的官司,在赤柱畏罪自杀,谁要是敢和他们一家亲近,很快就会有鬼佬上门调查。
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不过看着灵堂里空荡荡只有自己家族几个人丁,郑家唯一的长辈郑李月娥仍旧忍不住垂泪。
郑云图的老婆早年间去世,再也没有续弦,只留下一儿一女。
而大爷郑云宏一支人丁更加凋零,只有郑朋孝一个独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水饭房答应苏敬贤的要求。
偌大的灵堂中,现在只有大妇郑李月娥、郑朋孝、郑昌平以及郑婉明四人,就连郑昌平的妻子,也因为娘家人担心惹上麻烦,将其锁在屋中不准前来吊唁。
站在门口,闲了快一整天的白事司礼,正百无聊赖数着门口花圈上的花瓣数量,忽然眼前一道人影闪过,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人走进灵堂大门,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等到苏敬贤迈进灵堂走了两步之后,白事司礼方才整冠肃带,拔高调门,大喊着出声。
“有客到!”
但是这一句有客到之后,白事司礼蓄势待发的下一句话却卡在了嗓子眼。
按照规矩,苏敬贤身为客人进入灵堂后,长子郑朋孝理当为其奉上祭奠的香烛,在他祭拜死者的过程中,主持白事的司礼才能喊出接下来的悼词。
可是现在,郑家长子郑朋孝却死死的盯着苏敬贤,眼中带着怨毒之色,完全没有半分要奉上香烛的意思。
“我们家所有的生意都被你骗到手,你还来做什么?”郑朋孝紧咬牙关,声音中妒恨交加。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才是郑家一切生意的首位继承人,就算是堂弟郑昌平都不够资格和自己争,偏偏从赤柱释放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敬贤就已经拿着合同去工商署更改了郑记的总经理名字。
原本这个总经理的职位本应当是他郑朋孝来继承,现在却被一个外人抢走,郑朋孝接连一周连觉都睡不踏实。
这种情况下,郑朋孝没有在灵堂上和苏敬贤动起手来,就已经算他给足了死鬼老爹郑云宏面子,让他给苏敬贤奉香,那却是绝无可能。
苏敬贤看着神色怨毒的郑朋孝,扯了扯嘴角,指着停在灵堂正当中、躺在棺材里的郑云宏,开口说道:“我当住大舅的面再讲多一次给你听,合约是他老人家生前主动签下的,没有任何人逼迫。也是他求到我,让我送你们全家去英国,免得牵扯到禁运案里面,明不明白?”
“我父亲已经走了,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我的郑记!”郑朋孝越说越急,从地上站起身来,目露凶光,作势就要去抓苏敬贤的衣领。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苏敬贤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伸手叼住郑朋孝的手腕,顺势往下一拽,郑朋孝整个人就不自觉往前跌去。
紧接着,苏敬贤一记膝撞,动作行云流水,正中郑朋孝面门,郑朋孝顿时鼻血长流,仰面跌倒。
苏敬贤毕竟也是在黄竹坑警校受过训练,当初还跟着孙连荫、郑汉声两名武馆师傅学过几招,打三两个郑朋孝这种被掏空身子的二世祖,绰绰有余。
不去管乱作一团的灵堂,苏敬贤俯身从地上捡起三支香,就在火盆里点燃,然后扭过头看了眼早就被惊呆的白事司礼,沉声开口:“我要上香。”
司礼咽了咽